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30章 冬祭大典(三十)
    “嗨,還當何事呢,這也值得你對我言謝?”明玉繁笑着放下茶盞,隨即又嘆氣,“我知道宗室這些年添的亂不少,也知道你身爲沛陵朝君有自己的立場。但我既受宗主庇護,又蒙王上與王后憐惜,加之力量微薄,只能從中盡我所能調和一二……”

    聽她這樣說,明清樊搖頭:“這不關你的事,又怎能強攬在自己身上。”

    明玉繁笑着低頭飲茶,似乎無奈。但很快打起精神,轉移話題:“不過赫連少君爲何給清逸下毒?真是因爲清逸得罪了她?”

    端着茶盞的手稍頓,明清樊故作不知,嗤笑:“誰知道呢,難保不是爲了立威才抓住一個宗室公子加以懲戒。”

    “立威?”明玉繁先是疑惑,隨後彷彿又能理解了,點頭:“赫連少君畢竟是女兒家,家中陡生變故這才被推出來接過重擔,咱們本就該多給幾分敬重纔是。雖說清逸這回吃了點苦頭,但之後多少也能記些教訓。”

    明清逸長記性?明清樊不屑。

    “另外……”明玉繁偷瞄身旁的人,笑容突然狡黠起來,“聽說你在招待四城少君的家宴上拒絕了跟沐暄的婚事,真的麼?”

    明清樊被她的多此一問弄得無語失笑:“你心知肚明吧?還來問我?”

    明玉繁破了功,“噗嗤”以下笑出聲。她解釋說倒也沒有存心打聽,而是在圍場偶然聽別人談論到的。

    “敢讓沐暄那般驕傲的人兒難堪,整個閬都怕是隻有你了。”明玉繁捂嘴偷笑,但又不解,“不過你心中有人了?論家世,還有比沐暄更與你登對的人?”

    翻了個白眼,明清樊不想與她繼續說些個沒用的。可明玉繁卻興致乍起,自顧自瞎猜:“是哪家女兒呢……司祉右丞劉大人的長女?或是疊芒關魏將軍的妹妹?哦!也可能是……”

    受不了她的胡思亂想,明清樊無語打斷:“行了行了,你歇歇吧。”

    明玉繁便不再逗他,轉而頗爲慈愛地看過去:“清樊,說真的,既然你連荊家都能推開,爲何不用心求娶一個與自己心意相通的妻子呢?若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要將這些那些算進去,可就太不值了。”

    不值?明清樊嗤笑。心意相通又有何難,若有人同他一樣終日籌謀算計、偏愛明爭暗鬥,又何嘗不叫“心意相通”。

    轉眼便是年禧。

    往年除夕這天,明嵐王跟王后都要在宮中設午宴招待羣臣、世家跟宗室。今年稍有不同,不僅四城少君在京,而且晚君的婚事也已敲定,因而少君跟萬家人也要跟明清樊一樣,晌午來了便不回去,在王宮裏過年。

    赫連央呆呆地看着銅鏡中的人影——這才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她已經不記得多久沒見過這樣蒼白的自己了。爲她裝扮的婢子也發現了,嘴上不由說:“定是閬都水土養人,家君自打入京後,肌膚都愈發柔嫩水靈了呢。”

    膽敢評議主上,不難看出赫連央平日的隨和。霍清儀皺眉瞧了多嘴的婢子一眼,小丫頭立馬噤聲,倒也沒被責罵。赫連央沒有在意。

    一切準備就緒,就該出門了。這次進宮赫連央要帶上金無涯,可到了門口,卻發現他人不在,只有王章跟何起海等在那裏,還不住往裏看。

    “金無涯呢?”

    “稟少君,金統領……”二人齊齊拱手,又同時語塞,偷偷交換眼神。頓了頓後,還是王章靈機一動:“金統領他……突然內急,去、去解手了!”

    此話一出,何起海忍不住閉起了眼睛,面部表情也頗爲難堪,四周響起了僕婢們漏風的笑聲。霍清儀輕咳,笑聲總算憋了回去。王章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何等蠢話,後悔莫及。

    赫連央就默默看着這兩個老實人在自己面前胡編。這時,處理完“內急”的金無涯恰好也快步從東院的方向走出來。

    “屬下來遲,請少君莫怪。”他匆匆朝赫連央行禮,耳邊卻聽到一陣不大的鬨笑聲。金無涯莫名其妙,愣愣地看看四周,又看看沒臉擡頭的兩個兄弟。

    場面略微好笑,然而只有赫連央發現了金無涯前襟裏露出的一角黃色。那是一種特殊調過的顏色,只在芒城可見——或者說,只用在芒城傳遞加急軍報上。赫連央收回眼神,心中有數卻未發一言。

    “起來吧,出發。”

    年禧宮宴要招待的人很多,宮門一整天都要大敞。

    爲了避開車馬人流,赫連央特意拖到很晚纔出發。但沒想到就在他們快要抵達宮門口時,還是看見了前方打着大大“朝”旗的朝君府車駕。

    看來有人跟她想到一起去了。

    赫連央下車,明清樊也朝這邊不冷不熱地看了一眼,似乎也沒有等等她、跟她攀談兩句的意思。那能怎麼辦?山不就我我就山。

    “小君拜見朝君殿下。”赫連央上前,四周都是宮人,她笑着行了一個見君禮。

    明清樊挑眉,心想那般開誠佈公後這人居然還能假惺惺地衝自己笑。他同樣虛情假意地回笑:“赫連少君客氣,請。”

    通往內宮的路上,宮人們一擡頭便看到朝君殿下跟赫連少君並肩而行,還有說有笑。他們疑惑,不知向來鮮少正眼看人的朝君殿下,何時與在京中並未多久的赫連少君這般投緣了。

    然而在他們聽不到的地方,兩人之間的言談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閬都年禧分外熱鬧,少君可得好好體驗一番,畢竟很可能就只有這一次機會。”明清樊目視前方,看似滿面笑容,實則依舊陰陽怪氣。

    赫連央笑笑,並不受他影響:“多謝殿下提醒。我還聽聞閬都城的‘春鬧’也甚是有趣,真叫人期盼難耐。”

    “春鬧”是立春一個月後才舉行的春祭,赫連央言下之意豈不是定要留在閬都了……明清樊笑容不變,只是冷哼着磨了磨牙。

    就這樣貌合神離地走了許久,明清樊跟赫連央才終於看見從生鳴殿外一直延伸了近三十丈的大宴。閬都城的諸位大人們拖家帶口來赴宴,這是王宮一年僅有一次的生氣盎然時刻。

    “祝少君今日愉悅。”

    “多謝朝君殿下。”

    晚上還要見面,明清樊不想花那麼多心思跟赫連央彎彎繞繞。巧了,赫連央也是這個意思。二人分別找去了自己的座位。

    季長營他們早就入席,一直在等赫連央。眼看她跟明清樊一道來,還喫驚不小。但她只說路上偶遇,幾人便也沒再追問。話音剛落,明嵐王跟王后也出現在高臺之上了。

    閬都城裏奇奇怪怪的規矩儀式那麼多,偏偏過年這般瀟灑自在。正午時分一到,鼓聲響起,午宴也便這樣開始了。明嵐王跟王后自然免不了要說些吉祥的官話,神祇官大人也站出來唸誦了一小段去災避禍的古辭,這之後便是歌舞鐘鼓,真正地熱鬧起來。

    季長營跟季長護總歸是皇親,藉着這個場合,前來問候他們的人自然不少。一些與明華曾有閨中情誼的夫人們倒是毫不見外,一聽說兩兄弟都還沒定親就立馬來了精神,爭先當漢狹城的媒人。饒是季長營跟季長護從小在軍營長大,又哪裏見過這般“兇險”陣仗,被問得直冒冷汗。覺心覺境跟赫連央從旁看着,不住搖頭失笑。

    笑着笑着,赫連央面前突然蒙上陰影。她擡頭一看,發現是萬流燭。

    “萬……蓓房君。”赫連央起身,及時改了口,見萬流燭身後的婢女手中端着一個精巧的銀盒。她不解,詢問:“蓓房君這是……”

    萬流燭笑笑,解釋:“我受封蓓房君之後,本是想在大婚之前親手挑選禮物,春祭上再送給各府未嫁小姐們的。可我昨日一想,諸位少君立春後便要離京,給您的禮物只能提早送來了。”

    這話聽起來倒是沒錯,可……她也不是今晚就走,爲何不另選日子將東西送到府上呢?赫連央看着萬流燭,不露聲色笑着伸手:“勞蓓房君費心了。”

    然而萬流燭卻將銀盒親手打開——裏面是一對金色步搖,搖墜則是比銅錢還大兩圈的青碧翠玉,搖蘇三支,每支上面掛着三顆粒粒飽滿的小、中、大號蚌珠。

    赫連央對飾品一竅不通,卻也立馬看出它們的貴重。她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迴應。倒是萬流燭這時笑着拿出步搖,親自給她戴上。

    “甚美,甚美。”萬流燭將盒子遞給赫連央身邊的水格,然後似是心滿意足,“願赫連少君從今往後,步步生輝、扶搖直上。”

    不夠柔軟溫婉的祝福語放在如今這身份的赫連央身上,倒是格外用心了。禮物雖說誇張了些,但她的好意赫連央是心存感念的。

    “多謝蓓房君。”

    萬流燭點點頭,只說改日定要再登門拜訪,然後便轉身離去了。

    明清樊始終注意着那邊的一舉一動。即便他聽了個大概也忍不住皺眉,心想萬流燭對人何時這般殷勤了,難道就因爲對方是少君身份?但還不讓他多想,王后便突然發話。衆人安靜。

    “蓓房君與我說,想在今日的午宴上順道選出點芯人。王上與我,也覺得合適。”賀瓦蘭朝明清重點點頭,示意他去未婚妻子身旁。明清重起身,看着慢步走到中間來的萬流燭,眼裏的笑意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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