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42章 冬祭大典(四十二)
    赫連央以爲是自己看花了眼,亦或是水格認錯了人。

    “我跟了一路,親眼看着那人進了承怡宗君府,不一會兒又駕着馬車送明玉顏去了盤雲別館赴約,直至剛剛纔又回到承怡宗君府。”水格很篤定,“不會錯。”

    承怡宗君明啓……赫連央忍不住按壓眉心。她也好明清樊也好,短短一天內竟不同程度地失了算。但此時再去計較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已是白白浪費時間,不如聽水格細細道來發現那人的始末。

    上午赫連央出門後,水格便遵照她的指示去了藥鋪。懂得藥理的人除了赫連央便是她,所以她近十天都守在藥鋪後堂,等着有人來找團椰。普通人就算偶然去過南境、服過防疫藥物、沾染了黃藤,也絕對不可能精準無誤地來找對症解藥,只有訓練有素的兵士刺客等纔會爲了避免暴露、特意瞭解過這東西。因而盤下藥鋪後,赫連央命人在外面貼了告示,說這家店裏有外城好藥。

    於是終於,在今日晌午剛過之時,便有一個其貌不揚的青年人進店,特意問:“老闆,您這裏可有團椰?”

    老闆得了新主家的許多好處,自然事事盡心,讓他千萬不能放走來買團椰的人,他便老練地與那青年攀談起來,只說有的賣,但很少人買、壓在藥庫裏,讓他稍等,隨後就向後堂去報信。老闆從沒進去過後堂,只知道主家的人天天來坐,卻並不知道那是誰。

    水格一聽魚兒總算上鉤了,興奮之餘叫人告訴老闆可以讓那青年提貨走了,自己則喬好裝,繞到藥鋪正門守株待兔。那人特意帶來一塊棉布,出了藥鋪後鬼鬼祟祟地將藥包在布里,極力表現得自然,但還是抄了小路。

    水格不知這人是否有身手,保險起見還是跟在了較遠的地方。所幸這人一路下來也沒小動作,而最終進的人家又太顯眼——承怡宗君府的後院。她也是嚇了一跳,沒想到猜來猜去等來等去,居然是承怡宗君府上的人有古怪。見那人原來是車伕,想必摔角賽宴那天也是在外圍等着的,難怪沒印象。

    這一番描述詳實確切,更何況水格還特意守了許久,自然不會出錯。

    夜色已然降臨,但赫連央此刻頗亂。她在究竟先調查明斐薔還是先解決明清樊的問題中搖擺不定,閉目沉思了許久後,還是決定先幫明清樊。

    那就要先去查承怡宗君府上的那個青年人。這就不太容易了。她跟和悅宗君也好,跟宗主也好,因爲明清逸的事多少還有交集在,可跟承怡宗君……實在難以尋找突破口。雖說眼看明清樊都要從臼伊關返程了也未見任何騷亂,但赫連央心底總不踏實。

    這樣不好的預感她常有,而最靈驗的一次是兩年前,赫連止遇刺的那天。

    明清樊……單是想到這個名字,赫連央的心口便猛地一跳——她不希望預感在那人身上再次成真。

    所以動作要快。跟蹤、調查等等等等,全都省略了去,既然她已推斷對黃藤中招的人絕非善類,那麼幹脆將人抓來查問便是。多虧今日水格特意留了一手,讓老闆謊稱團椰存貨不足,故而只賣給他兩天的藥量。也就是說,後日他定會再去。

    “估計他仍要走小路避開耳目,那你們就在巷子裏埋伏好。”赫連央與金無涯商量部署。金無涯覺得問題不大,領命稱是。

    然而這時,外面卻傳來穩重的“咚咚”叩門聲。

    金無涯很警覺——他們爲了談事,故意支開了所有院裏的侍從,這會兒敲門的又是誰?他給王章何起海使了眼色,二人便立馬護在少君左右,而他自己則去應門。

    “誰!”

    常年殺伐的武將怒音驟起,尋常人怎麼也要抖三抖。然而外面那人顯然不爲所動,似乎還笑了笑,接着清朗的聲音才輕輕響起——

    “阿央,若是等到後天,恐怕全都晚了呢。”

    赫連央一聽便知外面是覺境,那麼覺心自然也來了。她示意金無涯開門。門一敞開,果然是他們;但定睛一看,覺心腳下還有一個麻袋,裏面不知是何物,但彷彿在掙扎。

    覺心彎起了狐狸眼:“阿央,我不是說了麼,‘前路難料,切勿獨行’。”

    一切都很順利,明清樊按原定計劃回程,孟廣帶着隊伍也一併返京。當然還有徐聞。沒想到行至第二天早上,天上忽然便飄起了小雪。都說“早春瑞雪”,倒是希望如此。

    徐聞一路上沒什麼話,專心趕路,明清樊想若非他跟自己一起行進,恐怕片刻都不會歇息,一副恨不能馬上返回芒城的模樣。

    雪越下越密,人跟馬都要停下來烤烤火。錢古宜很細心,知道這個時節野外難尋生火的枯木,便特意給他們拉了一車,這會兒着實派上了用場。孟廣知道明清樊不是嬌生慣養的人,便先去顧了士卒,煮了一大鍋熱茶分下去,最後才提了一壺送到明清樊跟徐聞面前。

    徐聞點頭接過茶碗,淡淡說了聲謝,然後又不作聲了。明清樊從旁看着,突然想到赫連央大多時候也差不多,木着張臉,讓人難以捉摸。難不成他們芒城來的人都這樣?

    孟廣覺察氣氛尷尬,便儘量沒話找話。

    “這場雪下得可真不是時候哈,不然徐先生今夜便能入疊芒關了。”

    徐聞“嗯”了一聲,說句“倒不要緊”,然後不知是不是太冷了,他又不自控地咳嗽了好幾聲,甚是痛苦的模樣。

    “先生身體有恙?”明清樊的眼神停留在他身上,開口問。

    徐聞緩了緩,啞着嗓子搖頭,輕笑:“多謝朝君殿下關懷,我這是舊疾,時常如此,不必在意。”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從裏面倒出幾粒藥丸就着熱茶嚥了下去。

    明清樊微微蹙眉。徐聞從前是武將,就算是因傷退下,也該是手腳筋骨落下毛病;丹藥多調內疾,再回想這幾日相處下來,看他起色確實不比尋常習武之人,就算如今早已不親自上陣,但每日操練應該不曾落下才對,這樣看來怕是五臟出了毛病。

    孟廣又給徐聞添了一碗,勸慰道:“徐先生定要多多保重身體,今後的糧草運送還要仰仗您辛勞奔波。不過眼看暖和的日子就要來到,加之令郎也可爲您分擔些許,想來不會像這次一樣匆忙辛苦。”

    不知爲何,這話似乎戳到了徐聞,他端着茶碗的手僵了僵。不過很快他又恢復如常,點點頭:“能爲朝君與陛下分憂,何談辛苦。”

    隊伍簡單休整後繼續行進,所幸雪終於停了。積雪雖不厚重,但也腳下生滑,爲了安全起見,人馬車架都慢了下來,直到隔天日出時分才隱約看見遠處的人煙——疊芒關終於要到了。進了疊芒關後徐聞便算是到家了,明清樊他們還要再行一日才能抵達閬都城下。

    眼前只剩一片林子,穿過去之後不多會兒便能入關。孟廣擡頭,見日頭漸盛,看來是個好天氣。他提醒衆人小心腳下:雪開始慢慢化了。

    這片林子並不大,明清樊記得他來時也不過穿了一炷香的工夫而已。

    隨着冰雪消融,馬蹄跟車輪軋在積雪上的“咯吱”聲也越來越淺。大約是感到安全,明清樊坐在馬車裏閉着眼睛,緊繃了月餘的弦不自覺鬆了下來。他這會兒又想起了閬都,想起了赫連央,不由得不滿。那人怎地如此靠不住,他這馬上都要抵京了,一個有用的消息都還沒傳來。還是說真的太陽打西邊出來,閬都裏的那羣人一點歪心思都沒動?未免可笑吧……

    “咻——”

    一記響亮的箭矢穿風聲憑空而起,然而作爲靶子的明清樊的馬車上,卻被紮了不止一個洞。瞬間,明清樊睜開了眼睛,迅速伏倒在地。

    “有刺客!保護殿下!快走!”孟廣反應極快,甚至即刻拔刀攔截了幾支射向明清樊車駕的冷箭。但他們帶來的人本就不多,原本就只是負責去臼伊關探察情況的。因此眼前最好的決策便是快速離開樹林,擺脫我在明敵在暗的劣勢。

    無論是誰帶來的人都訓練有素,面對突襲也絲毫不顯慌亂。雖有人不慎中招,但也馬上緊急處理,該咬牙拔箭頭的拔箭頭,拔不了的便砍斷露在外面的部分。可即便如此,還是免不了一場惡戰——他們還沒往前跑多遠,一羣不知身份、蒙得嚴實的褐衣人便個個提刀從林中竄了出來,攔在了四周。

    看來只能殺出去了。

    暗箭放完,明清樊的馬車已經狼狽不堪,外面開始傳來冷兵器的的“叮咣”聲。明清樊已經儘量壓低身體,還是被亂箭劃傷了幾處,最嚴重的當屬後肩上那一箭,但在生死麪前問題都不大。確定安穩後,他從地上爬起,右手向前繞過半圈、抓到紮在左肩上的箭,狠狠一拔,額頭的冷汗幾乎同時滴下。還好,扎的不算深,但箭頭上的倒鉤還是刮爛了皮肉,不停往外涌血。

    只是眼前暫時顧不得這麼多了。

    明清樊不敢貿然出去,將車門輕輕推開一道極窄的縫隙。有限的視野內,他看到自己這邊饒是精英護衛,也逐漸寡不敵衆,而他要是繼續待在車裏,無異於等死。他瞅準外面的情況,正要衝出去,恰巧這時徐聞的聲音也在一門之隔外響起。

    “殿下,我來掩護,您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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