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52章 冬祭大典(五十二)
    “殿下,是否要將那何二也帶過來?”孟廣將奇樂坊的人分別關好之後,詢問明清樊。但卻見對方搖頭。

    “且等等。”明清樊透過暗孔瞧看那叫“展奇”的人。那人一路上很是安靜,可這會兒被關起來卻咋呼了些,扒着牢房門仍舊哭喊“冤枉”,聽着倒是真情實感。就這樣默默觀察了許久,明清樊才轉頭又對孟廣交代:“時刻看着他,不管是哭是叫,每個時辰都報給我。”

    “是。”孟廣領命。

    這時副將從外面進來低聲稟報:赫連少君到。

    明清樊正想去找赫連央,沒想到她自己先來了,倒是省了麻煩。不過想到此處人多眼雜,他便想讓人將赫連央從後門帶進來。然而副將面露爲難,訕訕道:“殿下……少君已經進來了。”

    如此招搖?明清樊有些不明所以。說話間那人便已出現在過道的盡頭,身後領着自己的家將,神情還頗嚴肅。他正要開口,卻聽赫連央似是故意搶他一步:

    “小君擅自做主帶走玉璧小姐,殿下教訓的是。”赫連央沒行見君禮而是伏了伏身,大有在明清樊面前降低身份的意思,語氣裏盡是隱忍退讓,“望殿下念在小君不知閬都規制且是初犯,勿怪纔好。”

    這一大串亂七八糟的,聽得明清樊眉頭越擰越緊、眼睛越眯越細,根本無從入手。直到看到赫連央擡頭,給了自己一個眼神,他這才接住。

    “咳。”明清樊按着模糊的理解,也故作姿態起來,“少君雖有逾越,但如今知曉便好。”然後藉機扭轉話鋒,“既然少君來了,那便同我一道商討一下如何處置這些奇樂坊的人吧,請。”說着便朝後面推手。

    赫連央看看他,沒想到演得還挺自然。於是她也裝模作樣:“殿下請。”

    孟廣疑惑地看着離去的二人背影,不知他們那葫蘆裏究竟賣的哪種藥。

    直到甩開了閒雜人等的視線,金無涯守在外面,明清樊纔在隔間坐下,莫名其妙:“你這是爲何?”

    赫連央也坐下,挑眉:“方纔,我在宗主面前,假借朝君的名義,做了場戲。”

    時間退回早上,就在明清樊前往奇樂坊路上差不多的時候,赫連央向霍清儀打聽完奇樂坊,接着又突然想到了梁見荷——昨日賀瓦蘭召見明清樊,委婉地提到那日賞花,宗主有意讓梁見荷同她親近。朝君殿下心下早已瞭然,便未給王后任何迴應,喝了口茶便回來了。

    眼下幾件事堆到一起,雖然半路牽扯上了明玉璧,但明清樊跟梁見荷的事仍要先解決纔行。

    “您的意思是,宗主殿下有意將梁二小姐配給朝君?”霍清儀忍不住驚訝,但想了想,又覺得確實理所當然。那麼不必多問,朝君殿下肯同意纔怪了。

    “我聽朝君的意思,似乎若宗主真要強配,他也無可奈何,因而必須在這事被堂而皇之提出來前解決。”

    霍清儀點頭認同。

    “閬都自來信奉神明,因而大大小小的場合,占卜之術無處不在。尤其是祭祀、定宅、喪葬、嫁娶這些方面,自然要依卦象而行。所以閬都城裏的百姓,無論家境貧富還是地位高低,出生時基本都會算上一個初卦。”

    初卦?赫連央想起來了:冬祭大典出發之前,範知就給他們四城少君卜過一卦。

    “但除了皇室的兩位君殿以及四城少君之外,旁人的初卦都是不公開的。晚君乃是未來的沛陵之主,一生之中任何一步都要靠御臺樓向天問象,就連他的親生父親母親、當今的明嵐王、王后都不可擅自做主。因此他與萬府小姐的婚事,也都是反覆卜算之後的最優結果——晚君正陰次陽,取之陰,瀛四陰;流燭小姐正陽偏陽,取之陽,麓九陽。正是互補般配的卦象。”

    赫連央模糊地聽懂了大概:“所以按您的意思,梁見荷的初卦也必然與朝君互補,宗主才能從中推波助瀾。如此一來,豈非只有改變梁二小姐初卦一個法子?”

    霍清儀笑着搖頭。

    “普通百姓大可算了,但梁家乃名門,家中子女出生時自然由御臺樓卜卦,早已記錄在冊,如何變得?”她又補充道,“況且就算能改,推掉一個梁二小姐,尚有別人。與晚君殿下不同,朝君殿下擇選良人君,只要卦象不衝突便無妨。因而您與朝君要抓住的,並非梁見荷或別的強配來的哪家小姐——”

    霍清儀壓低聲音:“而是宗主殿下。”

    赫連央轉頭,疑惑不解。

    “據老身所知,梁二小姐的卦象乃是正陰偏陽,取之陰,且爲麓三陰,與朝君絕非萬中無一的匹配之人。然而她的出身確實優越,正是宗主所需,因此若想將那二人婚事坐定,必須由她親自保薦——宗主乃是宗室之中少見的雙陰之象,加之又是祖輩,自然有了爲皇室君殿及公主保薦嫁娶對象的絕對資格。但……”

    霍清儀話到此處,突然猶豫下來,似乎不知該不該繼續說下去。赫連央前前後後大概也能猜出:霍清儀想說的,必是明斐薔的祕密。二人同府相交數十年,無論如何情誼都在,此時無異於背叛……

    “但……”霍清儀頓了頓,嘆了口氣,還是決定跟家君道出,“老身卻知道,宗主殿下卦象屬瀛初陰,恰是陰象中最硬最克的卦象,萬不可爲他人婚事做主。”

    赫連央的眼睛猛然睜大,不了還有這一層祕史。可若如此,又怎會無人反對?

    霍清儀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釋:“宗主的初卦乃由前代御臺樓所佔,時間本就久遠,並且中間還經歷了沛陵之亂,許多典籍記錄多有散佚。即便後來極力補回,可宗主的身份地位已是獨一無二,她說不記得細微了,難不成有人還敢再給她卜上一卦?”

    “那您又從何……”

    霍清儀苦笑:“宗主府上有份摘錄,明氏至今皇室與宗室的譜絡皆紀錄在內,我曾與宗主陪伴數十載,算是……心腹之人,自然見過幾次。”

    赫連央看看霍清儀,感激的話無法明說,只能點頭。

    “如此說來,只要能偷出宗主手上的譜絡,證實她的瀛初陰卦象,一切問題便可解決了?”

    “話是這樣說沒錯……”霍清儀提醒,“我雖見過那本譜絡,然而均在重要府祭之中宗主纔會拿出,平時只放她自己的寢房之內。您與朝君殿下想要獲得,怕是極難……”

    ——明清樊聽到這裏,總算捋清了頭緒。

    “所以你早一步帶走明玉璧,就是爲了能在宗主面前賣一個人情?出來時刻意演戲,也是爲了讓她誤以爲我對你心生不滿,你我二人已生嫌隙?”

    赫連央不否認,摩挲指尖:“起初自然沒想那麼多,只希望藉着明玉璧能與宗主攀上交情,之後還能留有理由出入宗主府。不過沒想到她對明玉繁跟明玉璧的看重,倒是遠超我的預想。”

    明清樊心想這是自然,那對姐妹的父親跟祖父,畢竟是宗主萬分看重之人。

    “可這樣一來,你便要涉險……”明清樊難得語帶遲疑,“宗室之人戒備心都極重,宗主又最爲精明,你若一步走錯,怕是絕不會被她放過。”

    這她早就想過。赫連央微不可聞地輕笑,然後擡頭看着明清樊。

    “殿下,你我都清楚,若你當真被宗室拿捏住,將來會有何等麻煩等着你,等着皇室,等着我們四城。”她正色,“更何況我早便承諾過要助你,我不食言。”

    承諾……對,明清樊想到那個“承諾”。他不阻撓赫連央留京,赫連央便會任他利用。確實,她一直都在守着承諾——即便她現在還不清楚,她早已被利用,至今爲止並未得到一份真誠。

    侷促感忽而再次涌現。明清樊又一次無法直視赫連央的眼睛,猛地回神,轉過頭。幸好對方並未察覺,已經先一步移開了視線。

    “張謖等人,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留下。”赫連央想到今日的奇樂坊,又想到何二,“如今閬都之中的不安愈發顯露,內外城軍雖也精良,但畢竟不由你我隨意調動,百刃騎兵留在身邊着實必要。”

    明清樊將將從方纔的晃神中出來:“咳,你思慮的很對。”他又摸摸鼻子,才恢復尋常神色道,“之前抓到何二的那間磨坊裏,覺心與覺境兩位少君發現的那道機關暗門尚未破解,我已叫人再去拷問何二,看他會不會鬆口。除此之外,今日封鎖的奇樂坊也定有許多線索,孟廣的人還在搜查整理,若你想要前去查看,要提前交代孟廣,未免叫人看見節外生枝。”

    “嗯。”赫連央點頭,隨即又想起方纔進來一路看到的被抓的奇樂坊的人。“聽說裏面十餘人已盡數抓捕回來,如此看來,難道除了何二跟那夜跑掉的一人外,他們在閬都便沒有其他人從中通風報信了麼?”

    她這一問,倒也道出了明清樊的疑惑。而且這些人幾乎沒有多高的功夫傍身,平時看上去就跟普通人無異,難怪一直並未被人察覺。但同時這也極爲冒險,若身後沒有一個強有力的主家,怕是難以成事。

    “這裏我會繼續問下去,有任何動向都會與你通信,畢竟在一些方面,你對阿勒境的瞭解更多。”

    赫連央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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