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75章 赤阜新城(四)
    明清逸的馬車離得最遠,別說他了,就連他的常隨們都不知前面那些人究竟在說何事。幾人本以爲跟自家公子老老實實縮在後面便會相安無事,畢竟前面又有君殿又有皇親;豈料突生變故,不知怎地,禍水竟一下子澆到自己頭上。

    宗室小公子就這麼被拎到了光頭面前,哆哆嗦嗦中還要虛張聲勢:“大、大膽!可知我是誰!我……我可是和悅宗君的獨子!宗室最受寵的公子!”

    他不張嘴還好,這一開口便是“宗君獨子”“最受寵”,讓原本就分不清這些個尊卑順位的悍匪們,更加確定他就是那封飛書上提到過的“最尊貴的男子”。光頭看着眼前這個滿口刁言的小公子,奸笑:“綁的就是你!”然後跟手下示意,“帶走!”

    “等等!”赫連央叫住他們。若把明清逸一人祭出去,萬一他的驕橫脾氣上頭,怕不是真要被撕票了。“清逸公子是我的客人,我得跟他一起去。”

    對匪徒來說這自然是白撿的便宜,更何況這丫頭又不像練家子,讓她陪着又能有多大威脅性。兩人上前就要去抓赫連央,不想這看着瘦瘦小小的少君,眉眼猛地一擡,那雙一半猩紅的異瞳竟流露出危險的氣息,聲音輕卻有力:“何須勞煩您二位,我自己會走。”

    可當她邁出步子的時候,這才發覺明清樊抓着自己的手一直沒放。她回過頭,跟明清樊無言點頭,示意他放心。接着感到明清樊的手竟抓得更緊了,自己的手腕都隱約發疼。然而兩人短暫對視後,明清樊似乎結束了內心的掙扎,最終還是放開了赫連央的手。

    她說的對,此刻形勢對他們大爲不利,這隊精英發揮不出自己的實力,更不值得在這兒受到重創。明清樊盯着赫連央的眼睛:“等我。”

    赫連央跟他笑了笑,然後轉身被那夥土匪帶走了,押上了他們早就藏在林中的馬匹。

    “三日後,將萬兩白銀、萬兩黃金交付到這兒,我們自會帶人來提!”

    光頭說罷,便帶上自己的人相當有序地撤離了。

    雨越下越大。

    自從跟了赫連央之後,金無涯覺得自己的臉都丟盡了,三番兩次未能保護少君。此時家君被帶走,他跟張謖都紅了眼睛,準備單槍匹馬追上去。卻換來了明清樊一記眼刀。

    “忘了你們少君說的話?愚鈍不堪。”

    金無涯跟張謖也知道這很莽撞冒險,畢竟他們對這一片毫不熟悉,即便使用行軍的追蹤之術,也不見得就能追得上。“可少君她……”

    明清樊不願再多費口舌,正色對所有人下令道:“繼續前行,必須儘快趕到前面的小鎮!”

    孟敞與侯文嶽怎會不理解百刃騎兵們的焦急,可如今看來,先抵達安全地帶要緊,不能白白辜負赫連少君拿自己冒險換來的機會。金無涯與張謖鑽進了拳頭,最終也只好再鬆開。

    赫連央跟明清逸都被蒙上了眼睛,不過好在她的野外生存經驗豐富,在心中估算着被蒙上眼睛之前,他們大約騎馬奔了五里路,被蒙上眼睛之後,差不多又過了兩炷香的時間,道路開始不平,有上坡。她一直伸手探測風向,感覺一行人是朝着西北方來了。

    腳下踉蹌着不知被帶到了何處,待赫連央再獲光明,已身處室內。她眨了眨眼,迅速適應了光亮後,開始打量四周。

    這裏似乎是間廟宇,正堂的牆角還歪倒着殘破的佛像;不過這羣人佔據這裏應該已有不短時日了,一些刀痕、箭孔看上去都很舊了,還有不少油漬血跡,定然不是之前在這兒的僧侶們留下的。

    光頭沒給赫連央太多時間亂看,邊將她跟明清逸推搡着押去了後面。動作雖粗魯,但看得出他們目前並無殺意,起碼要用他們拿到錢財纔行。

    可究竟是誰將他們的行蹤透露給這夥人的?點名要明清樊的話,怕是想要對他不利的。是這羣山匪想下手,還是……那個通風報信的人?

    兩人扔在一個牢房似的地方,條件自是極差。小公子哪受得了這個,眼看那羣野蠻的匪徒退出去了,他又囂張起來,罵罵咧咧地對赫連央撒潑,當真是沒有一點記性。赫連央不想憑白招惹那羣亂匪,於是從懷裏取出一個小瓶,從裏面倒出藥丸。

    看到藥丸的那一刻,明清逸其實就慫了,罵聲越來越小。而後又見赫連央朝自己逼來,心中更是崩潰。他可真是白白高出了赫連央一頭,叫人逼到的牆角、掐着嘴巴硬是把藥扣了進去。他狼狽地作勢要吐,結果聽得赫連央不太有耐心的輕語:“這是防毒的,不喫我就把你先毒死。”

    明清逸欲哭無淚,沒有辦法,只能閉着眼睛把藥嚥下去。

    擔憂的痛苦並沒襲來,明清逸這才褪去“必死無疑”的悲壯表情,咂摸咂摸,好像還挺甜。他一擡頭,發現自己的傻樣被赫連央看去了,臉上臊得很,尷尬地一小步一小步挪到牢房的另一頭,抱腿蹲了下去。看着真是又可氣又可笑。

    “都、都怪你!”宗室小公子眼下又怕又委屈,忽然就想家、想父母親了,扁着嘴還不忘嘟囔,“都怪你跟明清樊,害我受這般苦……我可不想死在這兒……”

    這話倒是說到點子上了,赫連央不好反駁,只心虛地清清嗓子:“放心,跟緊我,死不了。”

    勉強算句人話……明清逸瞪了對面人一眼,心中多少有了點寬慰。

    單獨相處時,赫連央纔想到這位宗室小公子也才十五歲,比水格都小,本來就是還不懂事的年紀。這麼想着,她覺得無論未來幾天明清逸做出多欠揍的事來,自己都能包容了。

    無奈笑笑後,赫連央開始觀察四周。她既然隨身帶着解藥,就會隨身帶着毒藥,然而若想投毒自救,也總要找到機會纔行。她靠在一邊,默默思索着。

    不知過去多久,牢房外面突然有動靜。明清逸這下反應倒快,噌地一下竄到赫連央身邊,那麼大個子卻縮在赫連央身後,甚是滑稽。但赫連央來不及笑他,也立馬警覺起來。

    “喝點水吧。”

    伴隨着清朗卻刻意壓低的男聲,一個算不得乾淨、但很明顯看得出已經儘量清洗過的破舊茶壺及兩個缺口的茶碗,從牢門的縫隙中被遞了進來。送水的人手掌寬大而手指細長,不像是做苦差事的手,說話的語氣也明顯不像外面那些亂匪般粗暴。赫連央更加小心。

    似乎是從外面看清了裏面二人警惕的模樣,送水的人頓了頓,最終還是靠近了些。

    藉着並不通透的光亮,赫連央從狹窄的縫隙中勉強看清了那人:一雙杏眼,眉鋒柔和,面相慈善,但有條疤痕從耳後一直延伸進衣領中,略顯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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