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87章 赤阜新城(十六)
    但有時,意想不到的展開總是發生在頃刻之間。

    自從明嵐王的詔令頒下來,明清樊便忙碌了許多。前面幾日一直跟於嶺松熟悉赤阜鎮的情況,如今於掌營離開了,想必他要單獨處理的事更多。不過這會兒已經入夜,赫連央覺得他差不多也該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確實,明清樊就在自己的院子裏。但赫連央剛踏進去便看到一片混亂,有羅鐸,有孟敞跟侯文嶽,還有已經換上騎行裝束的孟千穴。她不敢妄動,怔怔地站在院子門口。

    院子裏的人忙忙碌碌,一時間誰也沒注意到赫連央。明清樊抓緊時間交代:“我離開後,孟敞跟侯文嶽定要看好皇親,不要讓他們隨意走動。”二人領命。接着他又轉向羅鐸:“我本不想對你們疊芒關的將士指手畫腳,畢竟你們是陛下親自選派來的。”他的眼神突然凌厲了幾分,“然而是有輕重緩急,既然到了這兒來,自當該要拋開你們以往的功績,重新審視自己。”

    羅鐸知道這是在說之前蘇德衾的狂妄言行,他的站姿又正了正,垂首回道:“謹記殿下良言!”

    明清樊不想說重,對羅鐸這種有勇有謀的人點到爲止即可。他點點頭,又添了一句:“如今赫連上將軍也在此處,他跟赫連少君的安危比任何人都重要,記住,是任何人。”

    “是,末將定會拼死保全赫連上將軍跟少君殿下,如有不決,也定會請示那二位,望朝君殿下安心。”

    明清樊便不再多言。他給孟千穴使了個眼色,擡腿便要往外走,不料一轉身、這纔看見靜靜站在門口的赫連央。明清樊微愣。

    “殿下……要離開去哪兒?”赫連央上前一步,這才問道。但她卻見明清樊有些遲疑,似乎還拿不穩主意要不要告知她詳情。於是赫連央趕忙又說:“殿下知道的,就算你不說,我也能從別處問出來。”

    這倒是真的。明清樊擰着眉頭似是無奈,最終還是伏身往前湊了湊,在赫連央耳邊輕聲道:“臼伊關關內……關內突生變故,我要親自去一趟。”

    赫連央雙目猛然圓睜。剛剛纔知曉梁及店城利害輕重的她,多少也明白臼伊關有變將會帶來的影響。並且,明清樊顯然收斂了話頭,怕是不止“變故”這般簡單。但她沒有再糾纏。

    “殿下……殿下稍緩一步!”赫連央知道事態緊急,但她還是厚着臉皮拽住明清樊,二話不說將人拖向自己的院子。身後的那些人不明所以,都留在原地不敢追上去,只有一會兒要跟明清樊出發的孟千穴面無表情地跟在二人身後。

    所幸他們的院子相隔不遠,赫連央將人帶到後鬆了手,在明清樊疑惑的目光中跑進了自己的屋子,然後就聽裏面傳來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但是很快赫連央又捧了一個小包袱出來,提到明清樊面前。

    “這是一些治傷保命的藥丸藥膏跟藥粉,我都做好了標記,還有一份藥性手書,如若真的不慎受傷,殿下可按手書上的指引服藥。”說罷,赫連央將小包袱扔給身後的孟千穴;孟小公子則一言不發地收下了。

    明清樊看看赫連央,眼神複雜。他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欲言又止。最終他勉強揚了揚嘴角,點點頭:“少君有心了。那日你說要回報我撐你之義,眼下這不就抵了。”

    他讓自己語氣盡量輕鬆,宛如尋常的調笑而已。但赫連央卻沒顯出半分笑意,反而十分正色地上前跨了半步,盯着他:“這不算數,殿下。這還不算數。我等你回來。”

    在這真摯的眼神裏,明清樊臉上的笑意散去。他深吸,又深呼,最終一些話還是哽在了喉頭。

    “好,我等着少君的回報。”

    赫連止看得出妹妹的心不在焉——三日過去了,她愈發分心。他不知道這是因爲擔心臼伊關、因爲擔心芒城,還是因爲擔心明清樊。

    “阿央?”

    赫連央聽到哥哥的呼喚纔回神,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而赫連止則無奈地用眼神示意——她把熱茶倒在了外面。赫連央急忙放下茶壺,叫水格拿棉帕來把水擦乾淨。

    在稍顯手忙腳亂中,燕三陽走了進來,給赫連止施針。

    算上之前在芒城的時間,燕三陽已經看顧了赫連止三個多月,因此今日施針完畢後,他滿意地點點頭:“往後只需按時服藥即可,無需再遭這扎針之罪了。”

    這倒是好消息,赫連止與赫連央相視一笑,無言激動。

    “那——”燕三陽一邊低頭收拾,一邊狀似隨口一提,“明日我便回百闡城去了。”

    縱使他已然說得雲淡風輕、極力隨意,可這個關口,不得不敏感。赫連央皺眉,直接問:“爹爹急着回去,可是收到了哪些消息?”

    燕三陽收拾東西的手微頓,在心裏暗自嘖嘖,不過很快再次佯裝淡定,彷彿很不解女兒爲何有這種想法,反問:“阿央未免驚弓之鳥了些,能爲何?我原本就是爲了你跟阿止而來,如今這裏暫時安穩,阿止也不再需要我着眼盯着,自然得回百闡城去。忘了?我可是城主。”

    一番話聽着倒是有理有據,但赫連央卻仍不相信。赫連止當然也覺得城主定是知道了些他們收不到的消息,然而或許事關沛陵,對方若不肯講,他們便不可能像先前那樣“逼問”出來。於是赫連止悄悄拉扯了下妹妹的衣襬,示意她就此打住。

    “城主爲了阿央與我,已然耽擱了許多正事。如今既然事了,我們兄妹又要暫且留在此處,城主自是該歸於本位,怎好拖延。”赫連止笑笑,“城主這一去大可放心,有我在,京中也派了幾位得力的大人前來,赤阜鎮定會毫無差錯。”

    燕三陽看着赫連止,微微笑着,無言在心中盛讚:兩年前那打定主意要害死這孩子的人,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

    “那便好。”燕三陽笑笑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女兒,裝作沒看見,“我明早便會返程,一會兒再與外面的人交待幾分。”說罷,便帶着東西走出了赫連止的院子。

    正如燕三陽所說,次日一大早,他就出現在了城門口。該說的前一天也都說完了,這會兒不直接走掉,說不定要被赫連央再磨出些什麼來,因而乾脆毫不猶豫地上馬奔遠。

    “放心吧。”赫連止明白妹妹的心,便開口寬慰——卻也不是空口白白寬慰。

    就在燕三陽離開不到兩個時辰,一隻尾尾鳥載着密信便落到了赫連止的屋頂上。

    自從他出事後,且不說很長一段時間都與半死的人無異,只說後面一日比一日見好,父母親也生怕他勞心費神,諸事已不再與他商議。所幸他看得很開,不願違背父母跟妹妹的好意,就算聽來了些什麼,也都裝作並不知情。然而先前好歹還在芒城與疊芒關之內,他不過問不等於不關心;如今已然離開大本營,便就不得不支棱起耳朵。

    因此赫連止離開芒城前,特意帶出了尾尾鳥,又留下了自己的一個心腹,專門給他傳遞消息。

    眼前的便是了。但……

    “啪!”地一聲,赫連止失手滑落了茶杯,掉在地上摔個細碎。

    赫連央嚇了一跳,趕忙叫人掃走了腳下的碎渣,才轉頭問:“有何消息?”可話問出口許久,也不見赫連止回答——他這般無措的模樣可不多見。

    等不及地從他手中奪過密函,赫連央定睛一看,上面赫然寫着——

    臼伊關被破,問責徐聞,不日審判。

    赫連央猛地怔住,生怕是自己眼花看錯,又細細讀了一遍。卻沒錯。“哥哥,這……這怎會……”她難得語塞,無法相信,“徐先生他跟臼伊關被破又如何扯得上關係?”

    赫連止卻只能搖頭。恐怕這事牽扯重大、尚未傳揚開來,否則他的心腹也不會只傳來這寥寥兩句。

    室內安靜無聲,兄妹同時陷入沉默。他們是徐聞看着長大的,算起來,那人同他們的家族長輩無異;尤其是對赫連止來說,徐聞親身傳教,擔得上他叫一聲“師父”。

    ——可是眼前,比徐聞的生死命運更要緊的,應是臼伊關的情況。

    赫連央回想明清樊那日離開時的匆忙跟臉上的凝重神色,眼下已全部瞭然。自從之前臼伊關被突襲,明清樊不僅從各地抽調了將士過來,回京之後也依然沒有鬆懈,一直與錢古宜和丁冀聯繫密切。得知芒城出現了叛徒後,明清樊便不動聲色地將芒城跟疊芒關派去的人分批換了回去,同時封閉了關口,不再允許任何人輕易進出。

    如此想來,倒真的只剩下徐聞每個月去一次的糧草隊伍……赫連央擔心,既是爲了徐先生,又是爲了臼伊關,還爲了——

    梁及店城。

    “從關內破出,只能是爲了關外的梁及店城。”赫連止不難想到這些,遠在臼伊關、芒城跟閬都裏的諸位也會想到,可問題在於……赫連止擡眼看了看妹妹,難掩憂色:“然而臼伊關外的事,我們已經十餘年不曾涉足了。”言外之意便是,他們並無把握。

    赫連央垂下眼眸。她又習慣性地將手掌鬆了握、握了松,赫連止看到了,明白妹妹這個動作的意義——她在思索。

    果然。

    “我去一趟臼伊關。”赫連央擡眼與兄長對視,語氣裏已然是做了決定,“我去過樑及店城,對那裏姑且算是半熟,若朝君殿下有所盤算,我多少可參謀一二。”

    “不行”“不可”這樣的呵止差點脫口而出,但赫連止最終還是沒有。他再看了看妹妹,最終還是深嘆一息:“好,你只管放心去,這裏萬事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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