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86章 赤阜新城(十五)
    明清逸本來不願多看,但定睛一瞧,發現明清邈手上正握着一個木製的玩意兒。這東西長得像弓,但又沒有弓的弧度,繃直的一條;不過上面有三個銅錢大的孔,像是可以穿過普通的竹箭。

    “這東西可以用來發竹箭或者石彈,在阿勒境狩獵小動物時常被用到。”明清邈將東西遞到明清逸手上,笑道,“阿勒語裏叫它‘唔卡’,不過既然來到了沛陵,新名字還是由清逸公子來定吧。”

    以往要是有人敢將阿勒境的東西遞到明清逸眼前,小公子早就不屑地一把推開,說不定還要罰一罰“獻寶”的人;然而或許是真的待煩了,這會兒明清逸竟然接過這物件,好好打量起來,最終哼了一聲,頗“勉爲其難”地收下了:“行吧,我暫且玩玩。”說罷,便急不可耐地領人離開去試了。

    明清邈笑笑看着明清逸消失的背影,然後轉過頭,剛好與赫連央對視。

    四目相對之後,赫連央稍顯心虛——這些日子來,她多少有些刻意避開明清邈他們。不過明清邈顯然並不介意,只對她也笑笑:“若能轉移一下他的精力也是好的。”

    赫連央聽出明清邈是在幫她跟明清樊應付無理取鬧的小公子,便也勉強笑笑:“多謝。”

    不過顯然,朝君殿下是不領情的。他始終都未正眼瞧過明清邈,與赫連止點頭告辭後便大步離去。赫連家的兄妹目光相碰,意識到自己屬實不該夾在這幾個明氏之間。二人的餘光掃過明瑞家那對姐弟,發現明玉瓊泰然自若,明清安則挨着姐姐不語——似乎已經習慣了明清樊的態度。而明清邈的“道行”還沒那麼深,雖已儘量掩飾自己的侷促跟失落,還是從眼睛裏流露了出來。

    “水格,醒春。”赫連止轉頭叫人,“推我回去。”

    兩個小姑娘被叫到,趕忙上前搭上了赫連止的輪椅扶手,帶人先一步走在前面。這下只剩赫連央跟明清邈在一處。

    赫連央自然明白哥哥把自己留在後面,是希望她能跟明清邈開解一二。於是她邊跟明清邈並行,邊斟酌着開口:“朝君殿下他……性格就是這樣的,清邈公子不必介懷。”

    明清邈大約是沒想到赫連央會特意安慰他,看上去有些驚喜意外,隨後搖頭笑笑:“自然不會。我們這些人從小在阿勒境長大,二十年未曾見過,別說親族之情,就連普通人的情分都比不上,殿下對我們的態度再正常不過了……”他垂下眼眸,又喃喃,“更何況十三年前……”

    他沒有說完,彷彿突然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般,聲音戛然而止。赫連央不明所以,但卻謹慎地沒有追問。只見明清邈收斂了一下神色,重新擡眼看過來,笑道:“總之,我從未介懷。”

    所以說——明清樊對明氏皇親超乎尋常的敵意,應該源自“十三年前”……的一些事。

    “十三年前?我倒不清楚……”赫連止搖頭,雙掌合十思索着,“在明瑞皇親出現之前,我也從未在父親口中聽說過還有皇親流落阿勒境一事。我同你還有沛陵的絕大多數人一樣,只當他們已經在三十年前的動亂中不幸罹難了。不過——”他擡眼,不確定補充道,“父親或許知曉,十三年前到底發生何事。”

    赫連央點頭:“以父親跟陛下的情誼,知曉此事也不意外。可……”她沒有說完,看了兄長一眼,赫連止也會意:無論父親知道哪些內情,都不會與他們透露。

    突然,兄妹二人又同時擡頭,四目相對中不約而同脫口而出——

    “城主或許知道。”

    “可以去問爹爹!”

    ——於是,燕三陽就這樣被騙來了赫連止的院子,然後被兩個孩子堵在了屋裏。

    但無論他如何裝傻充愣、緘口不言,赫連氏的兄妹都不爲所動,擺明了他不說出點什麼就不會輕易放他走。他頭疼不已,甚至動了灑上一把毒藥就跑的念頭——可見,真的不想說。

    燕三陽往後靠在椅子上,無奈地看着眼前的二人,總算有了鬆口的跡象。

    “三十年前阿勒境突襲沛陵的那場動亂,你們是知道的。”燕三陽給自己倒了杯茶,拿在手上嗅着陳撕葉的幹苦氣,“將他們趕出去,我們也是花了大力氣,先昭王便是戰死於那時。”

    這些赫連央不太清楚,但一直在赫連平身邊教養的赫連止自然是清楚的。“沛陵之亂”之所以難以被輕易提及,正是因爲付出的代價太過慘烈。

    “此後阿勒境人並不老實,尤其在先明嵐王故去之後,更是頻繁試圖再攻。彼時如若沒有三個大世家人力、武力跟財力的支持,怕是難以維持。”燕三陽如今想來也頗感慨,不禁垂下了眼眸,手心摩挲着椅子扶手,“即便如此,十三年前還是被阿勒境鑽到了空子。”

    兄妹二人的眼睛皆一亮。

    “當時陛下身體一度……很糟,閬都內部接二連三生亂。最受陛下信任的你們的父親,被緊急祕調入京,以待有可能到來的‘遺詔’、進而穩定之後的局勢。阿勒境人不知如何得知這一消息,從西北角找到一個十分隱祕的缺口,趁機突襲芒城。後來想想,應該就是有人跟阿勒境賊裏應外合,布了一個局。”燕三陽閉上眼睛,捏捏眉心,“由於是突襲,你們的父親又不坐鎮,當時手下的得力將領也遠不如現在多。因而戰況十分膠着,從深夜到破曉,城池即將被攻破。”

    “多虧當時先巍王明烈從外巡防收兵恰巧抵至芒城,才及時控制住這場禍亂。可先巍王他……也在那時以身殉了沛陵。”燕三陽長出一口氣,擡頭看向赫連止跟赫連央,“領兵突襲的,正是先明嵐王次子,明晟。”

    未曾設想過的答案震驚了赫連止跟赫連央。兄妹二人皆瞠目結舌,言語不得。

    “怎會……明晟皇親他爲何……”赫連央皺着眉頭將將開口,“所以說朝君早就知道明氏皇親還活着,他對待他們的態度也是因爲……”

    燕三陽便不再回應了,低頭重新端起茶杯,大有任憑他們自己去想的打算。

    赫連止與妹妹對視,瞭然嘆息:“難怪清邈公子面對朝君殿下時,總是露出愧疚的神色,纔會如此退讓。”

    “你們想知道的我已經說完了。”燕三陽起身,攤手,“我現在能走了?”

    回想剛纔的所作所爲,兄妹二人頗難爲情。赫連止拱手致歉:“冒犯城主了。”赫連央也難得露出討好的表情,語氣裏不自覺帶了點撒嬌:“爹爹,我們錯了。”

    燕三陽能怎麼辦?總歸父母不能對着兒女發火。所以他只是故作生氣地咳了兩聲,便揹着手離開了,留下赫連兄妹偷笑。

    “看來往後跟皇親的相處,要更謹慎些了。”赫連止也給自己倒了杯茶,看向妹妹。但他頓了頓,不動聲色又說:“不過我看你這些日子已經很是謹慎,倒也不需要我多言。”

    赫連央心下顫了顫,瞥向兄長,感覺他意有所指。她沒有接下去,而是做到了哥哥身邊,拿過茶壺,轉移了話題。

    “我以爲沛陵的邊防在陛下繼位後不久便已足夠嚴密了,怎會還有缺口?”

    赫連止裝作不知道妹妹故意打岔,便順着她的問題應答。

    “我聽父親提起過,彼時的西北方居住着一小部分原本的阿勒境牧民。他們看不得羅侖一族的激進暴虐,對歸附沛陵也有疑慮,因而遷移至西北方生活。”思及此處,赫連止搖頭,“不過聽說受過一次重創,現在想來,應該就是十三年前的那次禍亂。”

    赫連央努力回想,仍肯定如今那裏早已沒有什麼“阿勒境牧民”。她追問:“那些剩下的牧民,是已歸附沛陵了麼?”

    不料,赫連止卻搖頭。

    “我也這樣問過父親。但父親卻告訴我,存活下來的阿勒境牧民終究也沒有進入沛陵,而是轉而歸附了梁及店城。”

    “梁及店城?”赫連央頗驚訝。她猛然想起了明清樊對梁及店城的在意,或許跟這有關……

    赫連止理解妹妹的的心情,他當時聽到也不明白爲何如此。但是,或許父親也不甚清楚——

    “即便不是突襲沛陵,阿勒境人在西北方也大可自由行走。然而梁及店城,那樣的一座不知何時修建的小城,卻從未遭受過打擊。父親也曾試圖瞭解,但當時局面緊張,無法貿然前去;後來又陸續建立了遠四關,陛下與父親再想派人前往梁及店城一探究竟時,那裏已經封得嚴嚴實實、外人難以進入了。”赫連止彼時已經跟在父親身邊受學,記憶也更加清晰,“既然他們有能力抵禦阿勒境人,那就乾脆藉助他們的力量。我記得陛下將西北口臼伊關外的大片地方都留給了梁及店城,甚至又多退出百里,讓梁及店城擴建。直至今日,當真成了臼伊關的堅實後盾。”

    這就是臼伊關爲何是八關之中看起來最小最薄弱的原因。赫連央想到了數月前在臼伊關那兒發生的突襲——看來,那些人的目的在於梁及店城。

    “阿央,你去哪兒?”赫連止見妹妹慌張地跑了出去,在身後叫她。不過赫連央只留下一句“有些事情想問問朝君殿下”,便很快消失了。

    赫連止看着妹妹離去的身影,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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