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89章 赤阜新城(十八)
    若說“出關”,那便是深入梁及店城屬地的意思。換句話說,就是要冒一冒被阿勒境人識破甚至被抓住的風險。

    “如今那些阿勒境兵早就一路西行跑沒了蹤影,事已至此,唯有提前警告梁及店城,讓他們自己加強守備,決不能被阿勒境人鑽到空子。”明清樊擡眼看看面前幾人,頓了頓,然後話鋒又一轉,“可惜梁及店城從來不與閬都城有任何形式的牽扯,現下若想給他們通信兒,除了派人深入別無他法。”

    錢古宜跟丁冀點頭認可。或許是受徐聞之事的影響,丁冀這次主動請纓:“末將願領命前往!”

    然而他們不想,明清樊卻搖了搖頭——“不,我親自去。”

    這可嚇壞了在場諸位:朝君殿下親自深入敵境,這可怎麼使得。錢古宜自然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然而還不等他說話,明清樊便先擡起了手,示意聽他說完。

    “我在外面巡邊這三年,一直留意着梁及店城的情況,自然比你們更熟悉一些。”這話並非胡扯,他也確實早就關注了梁及店城,如果不是冬祭大典之前被匆匆召回,恐怕這會兒他跟孟千穴已經找機會潛入了那裏。

    一聽這話,在場諸位將領頗汗顏。四城八關分門別治的規矩讓他們將目光只放在了自己所在的城池,哪怕有人心揣整個沛陵,也幾乎很少想到梁及店城。直到阿勒境人開始打臼伊關的主意,他們纔開始加急準備,沒想到還是被破關了。

    “可就算如此,殿下又要如何……”錢古宜還是不肯,追問道。

    明清樊將自己腰間常彆着的那把匕首□□,擺在衆人面前解釋:“過去在外巡邊的這三年,我與孟小公子蒐集了許多從梁及店城流出來的刀具。我們已跟那些買家細細打聽過,他們所得都是從刀具商販那裏入手,而商販們則是趁着梁及店城每月一次的開城日子進去挑出來的。”他頓了頓,“而這些刀具——稍有不同,外面的人絕對模仿不來,因而我跟孟公子大可打扮成刀販的模樣,藉機溜進去。”

    衆人明白了。但錢古宜還是覺得即便如此,又何必叫殿下冒這個險?他們誰都可以。於是又想反對,然而丁冀卻攔下了他,衝他使了眼色:殿下如此堅持,定然不是隻想給梁及店城通個消息那般簡單,或許還有另外想做的事,只是不便告知他們而已。

    丁冀很聰明,明清樊也欣賞他的聰明。錢古宜被按下,其他人自然也無需多話。

    明清樊不想耽誤下去,決計今晚趁着夜色出發。但若只帶孟千穴一人的話,衆人是決不答應的,說什麼都要爲朝君殿下再配幾名高手護衛。可如今在這臼伊關中的人,個個都是四城八關的練家子,眉眼間的精悍之色藏都藏不住,別說帶進梁及店城,怕是剛出關就被警惕的阿勒境人察覺了。

    怎麼辦呢……

    正在糾結之時,明清樊彷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門前一晃而過。他狐疑着踏出門去,向右轉頭便看見一人雙臂提着水桶大步往前。明清樊試探地叫了一聲:“詹乞得?”

    果然,前面走出了一段距離的那人應聲停下,亮着嗓門立即回話:“是!”轉過頭來,纔看見叫自己的居然是朝君殿下。

    詹乞得忙不迭地將水桶放下,無意識說了聲“哎喲”,然後小跑着來到明清樊面前,行了大禮:“小人敬見朝君殿下,殿下安好!”

    這股子幹勁兒,沒錯了,就是詹乞得。明清樊倒是有些驚喜。問了之後才知道,原來將芒城的人調回去後,還是把閬都城孟廣外城軍的人抽調過來補了上,裏面就包括詹乞得。他呢,則是主動申報來的,理由很簡單:主動外調的人,家裏面會有一筆安置費。

    明清樊失笑:“奇樂坊出來後,不是已經得了好多麼?”

    詹乞得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確實,殿下答應的大房大院、體面的身份、千金,都有了;妹妹也託了朝君跟赫連少君的福,叫京中最厲害的媒人做上了一樁天大的好媒,今年冬祭大典之前便可完婚。不過……他露出一排白牙,搓手道:“總歸還是要爲家人多攢下些,更踏實,更踏實。”

    他這點顧家的直白勁兒倒是一點沒變。明清樊哼笑兩聲,然後問他:“那若是叫你隨我一同去辦事,你能像顧着母親妹妹那般顧着我麼?”

    嗯?這是何意?詹乞得愣了愣,看到朝君殿下嘴角帶笑,身後的一衆將領們又都看着他。雖然沒搞明白,但他還是直言:“殿下是沛陵的君殿、更是我的貴人,若殿下需要,我自然以命換命都不含糊。”

    這番話說得真摯,最難得的是,這回他都沒提條件。明清樊覺得好笑,無奈地搖搖頭。他朝錢古宜說:“就他吧,我帶他一人足夠。”

    錢古宜對詹乞得是沒印象的,所幸一道從閬都派來的副將本就是帶着詹乞得的人,也聽說過這小子在奇樂坊幫朝君殿下跟少君殿下辦的事,便開口應和:“可行。別看小詹長得虎頭虎腦,辦事可靠機靈,身手比不上孟小公子,但刀耍得還不錯。況且瞧着憨厚也有好處,走在哪兒都不惹眼,好辦事。”

    行,就這麼敲定了。於是就在當天入夜之後,通往關外的大門再次悄悄打開,三個喬裝打扮過一番的人騎馬遠去。

    城牆上的錢古宜仍不贊同地搖頭:“朝君殿下此行若是有個好歹,你我都活不成了。”丁冀看着那三個身影慢慢消失在遠方,轉頭拍了拍兄弟的肩膀:“殿下心思深沉,沒有把握的事自然不會貿然出手。況且若是梁及店城被破,不止你我——”

    他環顧四周,最後長長嘆了一口氣:“我們都完了。”

    總歸是在外巡了三年邊的人,本來也黑了壯實了許多,再換上素衣——這樣一收拾,明清樊倒真像個尋常人家的青年。得益於他們早就想找機會接近梁及店城,因而提前就瞭解了許多事情。比如他們這會兒作沛陵百姓的打扮不要緊,但梁及店城裏多是原本的阿勒境牧民,他們平時在城內不習慣束髮也不着長衫,所以他們不能把頭髮梳得太整,衣服的下襬也要減掉一節,就連鞋子也要換作厚底的——牧民平時常騎馬出行,鮮少走步,出門在外厚鞋底才舒適。

    三人趁夜色行了將近三十里便不再往前,因爲前面就是梁及店城的守備地界。當初明嵐王多讓百里給梁及店城鞏固城防,但他們畢竟人口有限,於是這百里土地基本上還是留給了一些投靠過來的阿勒境牧民,然而仍是地廣人稀。假使此刻那隊千人大軍已經潛入境內,只要刻意低調緩行,也並不好被人發現。

    天亮之後,明清樊三人便騎在馬上小心入境。路上人煙稀少,沒有屠戮痕跡,想必阿勒境兵並未打草驚蛇。偶爾看見幾個阿勒境牧民,對方也並未多看他們,不知是本就冷淡,還是他們喬裝足夠成功。直到接近晌午,三人才終於看到一間客棧——這意味着他們已經快到梁及店城了。

    三人將馬匹拴在外面,然後互相使了眼色,裝得稍顯狼狽才邁進店面。老闆跟夥計並不像閬都城裏的人那般熱絡,不過也好,免去了多問的麻煩。詹乞得是真正的平民百姓,自然由他開口更妥帖。於是他跟老闆定了三間屋子,話裏話外稍稍透露他們是剛從外面準備回城的刀販,說着現在生意不好做。老闆倒也接了話,隨口說道:“羅侖一族都快一年沒來攪和了,會越發好起來的。”

    詹乞得笑着打哈哈,然後跟明清樊與孟千穴不着痕跡地對視。三人想到一處去了:羅侖一族如此安生,只能有一種可能,那便是蓄勢待發。

    三人要的飯菜剛端上來,從店外又進來四五個人。明清樊一擡頭,便看到那幾人與自己這邊幾乎如出一轍的打扮——他趕忙又轉過頭去。對面似乎也注意到了有人在看他們,不過擡眼看去又沒抓到是誰,然而卻也發現了坐在角落的三人。

    “應該是阿勒境兵。”明清樊不動聲色地低聲道。孟千穴假裝筷子掉在地上,趁機也掃了那些人一眼,覺察他們身上的煞氣很重,因此也同意明清樊的說法。

    沒想到兩邊這麼快就碰上了。明清樊三人儘量加快進食速度,然後準備低調地穿過大堂到外面拿行李。不過——還是被盯上了。

    三人明顯感到有人跟着他們走了出來,孟千穴聽出只有一人,大約是想探探他們。這三人不知到底哪個環節露出了馬腳,要說那幾個阿勒境武人遇見他們連一刻鐘都不到。實際上是他們的餐食習慣惹人生了疑——雖說他們害怕露餡特意讓店家上了幾道招牌菜,然而阿勒境人喜肉食,可來自閬都的他們更好鮮果蔬菜,喫不下一大盤子的純燻肉,因而幾乎沒有動過。

    孟千穴跟詹乞得已經在身後人看不見的地方摸上了心口的藏刀,以備不時之需。可此刻他們尚不知自己如何被盯上,只怕緊張之下更是錯漏百出。然而正當明清樊伸手卸下馬背上的刀袋時——

    “孚烈!”

    一個熟悉的聲音說着明清樊不熟悉的話語,由遠及近。他反射性擡頭遠看:是騎着馬向他奔來的,赫連央。

    “阿剌!”赫連央朝馬大喝並收緊繮繩,還不等馬兒站穩便翻身下來跑到明清樊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又叫了聲,“孚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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