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90章 赤阜新城(十九)
    赫連央出現的那一刻,明清樊的目光就全都在她身上,甚至連他聽不懂的“孚烈”二字都來不及疑惑。他的手臂被眼前人抓得很緊,能感受到對方似乎想示意他什麼。但還不等他開口,明清邈、水格跟醒春也全都隨即進入他的視野。

    明清邈明明神色緊張,卻故作從容地邊大步走過來邊微笑,口中還說着一大串明清樊照舊聽不懂的話語。擰着眉頭聽他說完,明清樊忽覺赫連央用力握了自己的手臂一把,這才明白無論是她還是明清邈,口中說的都是阿勒境語,怕是隔着老遠便看出他們被阿勒境兵跟蹤探查,這才趕忙設法掩飾。

    明清樊擡眼看了看明清邈,又對上了赫連央的眼睛,聽她低聲示意:“殿下,點頭即可。”於是按她的吩咐,明清樊朝明清邈點點頭,身後的孟千穴跟詹乞得也有樣學樣。

    明清邈彷彿也鬆了一口氣,不過還是接着又說了一大堆,邊說邊引導幾人往回走。那個跟在後面的阿勒境兵害怕被發現自己尾隨,匆忙之間只想躲開,懷疑那三人的事倒也不了了之了。

    看到危機解除,赫連央緊繃的弦兒纔鬆下來。她的手漸漸從明清樊的小臂上滑落,但卻在即將掉下來之前又被反抓住。

    “你怎麼來的!”明清樊壓着聲音卻抑制不住發怒。然而卻被赫連央的一個笑容淡淡化解——

    “我來回報殿下了。”

    又加入進來的四人中,三個百闡城藥民的打扮、一個阿勒境人的裝束,這裏本就是梁及店城人、阿勒境人跟百闡城人的混行之地,所以像明清樊他們那樣說着“蹩腳”沛陵話的人不足爲奇,更別說是些隨處可見的少民們了。因此七人很快住上了樓上的客房。

    明清樊把赫連央叫到了自己的屋子裏,皺起了眉頭。赫連央訕笑一聲,給他解釋。

    那日她自然是打算一個人出來的,但被機靈的水格早一步發現不對,也不管赫連央到底要去哪裏,說什麼都要跟着。赫連央想到水格跟在自己身邊也不是一兩天,總歸夠機靈,便答應帶上她——甚至當水格小心翼翼說出“醒春一個人留在這裏太可憐了”這話時,也無奈地點了頭。

    當三人就要離開赤阜鎮的關口時,明清邈的身影又從林中出現,攔下了她們。他也不遮掩,直言是偶然間聽到了赫連央對侯文嶽與孟敞的叮囑。

    “我知道自己身份不便……”明清邈苦笑,“但我畢竟身處阿勒境二十載,帶上我,許多事情會好辦得多。”

    赫連央馬上想到的明清樊。她擔心明清樊。一面想着他的艱難處境,一面想着明清邈的出現會令他多麼動怒——赫連央還是優先考慮了前者。

    於是四人緊趕慢趕,好不容易日夜兼程趕到臼伊關下,沒想到卻聽說明清樊親自出關深入梁及店城腹地去了。赫連央慌了神,在關內一刻都沒歇上,趕緊追了過來。好在這三人爲了慎重起見放緩了步子,不然恐怕又會錯過。

    眼看兩撥人就要匯合了,但離得老遠,赫連央便瞧見三人身後鬼鬼祟祟跟着一個傢伙。在如今這片地方,有人跟着他們就絕非好事。因而她顧不得那麼許多,直接朝明清樊喊了一聲阿勒語的“孚烈”——“哥哥”;而明清邈嘰裏呱啦一大堆,赫連央其實也只將將聽懂個大概,差不多就是“對不起大哥,我們在後面耽誤了,你們定好客房了嗎?”。

    “我知道你一定不想見到他。”赫連央擡起手“投降”讓步,“但他說的對,我們之中沒人比他更瞭解阿勒境人、阿勒境兵,就算想要潛入梁及店城,有他在也更安心。”

    然而明清樊卻並沒發起火來。他盯了眼前人好一陣,才彷彿妥協了般滾了滾喉頭,把一些話硬嚥了下去。他退後坐在椅子上,不再理人。

    若是從朝君殿下的口中聽不見尖酸刻薄的話,那便是有萬般的困難都削去了□□成。赫連央坐去旁邊,徑自拿了杯子,擦了擦,裝作無事般給明清樊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水,然後試探閒聊緩和氣氛:“我給殿下帶上的瓶瓶罐罐,可用上了?”

    明清樊本不願與她說話,但最終沉默了半晌還是冷冷地開了口:“我沒用上,倒是給臼伊關一些傷員救了急。”

    “那倒是沒白揹着。”赫連央輕笑,點了點頭。接着又毫無芥蒂地自顧自說起了別的,權當看不見明清樊還板着臉。最後,終於還是惹得朝君殿下煩了,轉頭欲叫她走人——

    “你爲何又戴上了眼罩?”明清樊這時才察覺到赫連央的異樣,看慣了她的異瞳,難免感覺哪裏奇怪。

    “這個?”赫連央摸上了自己的右眼,很是尋常地解釋,“畢竟還是太扎眼了,在這裏總該小心爲上。”說完便隨意一扯,眼罩下的右眼便露了出來。

    “你……”明清樊立馬覺得不對,往前湊了半個身,仔細瞧看——確實更紅了,又是那種猩紅色。“你的眼睛怎麼顏色又深了?”

    赫連央疑惑了下,似乎自己還沒察覺:“大約是路上奔波,心中也急,竄了些火氣上來……”不過很快她又不甚在意道,“但沒犯疼,無妨。”

    明清樊愣愣地看着赫連央,聽她着實不要緊的語氣,靜默下來。他往後靠在椅背上行,吐息了幾輪,也沒有說話。赫連央感到氣氛又被“打回原形”,有些莫名,正想再隨便說些什麼,卻聽旁邊那人忽然又開了口——

    “少君爲何一直帶着我的匕首?”

    赫連央的心頭,猛地跳了一下。明清樊早就知道了匕首在她身上,那時他選擇不再繼續問。然而時至今日,他卻突然舊事重提,只能因爲……

    “殿下可是……聽說了什麼?”赫連央聽着自己僵巴巴的聲音,心知問得並沒必要。果然。

    明清樊沒再多磨哪怕一瞬,似乎已經下定了某種決心。他轉頭,擡眼,直直地盯進赫連央的眼底:“是。我聽說了這把匕首是如何落到你手中的,也聽說了你是如何如影子般跟了我足足半年,還聽說了兩年前在我瀕死之際、是你將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這話中每一個字都像重石,一句一句加碼,狠狠砸沉了赫連央的心。她雙脣張張合合,卻不知該應對什麼。

    恐怕同一時刻的這世上,再沒有哪段兒女情長的場面、如這兩人之間這般肅穆深沉。明清樊突然寒聲質問:“你繼承少君之位後,我們的婚約便隨之作廢,你可知其中緣由?”

    赫連央垂着眼睛,道:“知。”

    “‘四城少君居君殿之位、承朝君之責,上下三代親族,應婚則婚、應質則質、應戰則戰,生爲沛陵、死爲沛陵。’——這是你家兄長前些日子纔剛提醒過蘇德衾的。”沒有陰陽怪氣,遣詞弄句也並不有意刻薄,明清樊只是面無表情,聲音有力又無情:“因着你我將來都是要爲陛下、爲晚君出生入死、義無反顧的人,才無法結合。可你看看自己,你好好看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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