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止現在來見……明清樊點點頭:“請赫連公子進來。”
覃江應聲出去,很快那人坐着輪椅車的身影便映進明清樊眼簾。赫連止躬身行禮:“敬見殿下,殿下一路勞苦。”
明清樊回禮,只說事情辦得並不好,不敢當得赫連公子一聲辛苦,接着便將人請到自己對面,親自給他倒茶。
“殿下不必自苛自責。”赫連止搖頭,真誠道,“我從阿央那裏已經聽說了事情始末……此事乃芒城之責,是赫連家之過,未能替殿下與陛下分憂不說,還徒增負擔,赫連止在此與您謝罪。”說着,便深伏下去。
明清樊自然不能受這一拜,於是起身上前扶起赫連止:“上將軍言重了。臼伊關出事之後,我便立即與赫連家主跟陛下通信,想必補救得還算及時。所幸阿勒兵這一遭意指梁及店城,臼伊關內並無重大損失。況且……”明清樊頓了頓,“若太叔環並非憑空信誓旦旦,那便會如他所言,阿勒兵最早也要兩三個月後才能對沛陵發起攻勢。”
“哦?”赫連止驚訝,更不解,“阿勒兵潛伏這般久,費了這麼些力氣才成功闖出關外、與阿勒內境夾擊攻陷梁及店城,又怎會甘心停駐?”他皺眉,又問,“那位太叔公子真的是梁及店城的城主?有憑據?可信麼?”
不怪赫連止多疑,這一切都跟他從小聽來的不一樣。梁及店城是如何在那裏出現的,又因何成了一座“孤城”,即便去問上了年紀的百事通,恐怕也難以說清。大約是因三十年前戰亂捲起後,人們才注意到那座小城,然而沛陵想去收管,行不通;阿勒境想吞掉,也不行。於是便開始傳得神乎其神,信奉神明之說的沛陵人甚至覺得那裏定有神明護佑。
可怎麼都沒聽說過樑及店城的城主,是個與他們差不多大的少年人啊……
明清樊搖頭。
“他沒有信物證明身份。”明清樊沒有說就算有,他也不會輕易相信。“當然他也不肯多說,這倒是跟他之前的所做作爲自相矛盾。若一開始便是扯謊,那從梁及店城逃出之後便大可分道揚鑣,偏偏又自爆身份跟我們回來。可若說他心有詭計故意如此,又圖哪般?除非他的真實出身是阿勒境——”明清樊說完也很快否認:那日潛入梁及店城也好,與他碰面也好,都是巧合連帶意外,必然說不通。
如此說來,確實古怪。赫連止想來想去,心中只得出了一個答案:“殿下,他應是有求於我們無誤,但卻並不信任我們。”
明清樊看了看赫連止——他也有這個猜想。可那個太叔環正是看中了赫連央的少君身份才粘着跟來,後面又確認了他是沛陵朝君,若是有所求,在他們面前還有什麼不能說的?他到底不信任什麼?又不信任誰?
赫連止見明清樊苦想,便勸慰道:“殿下不必憂懷,待我找機會多多接觸那位太叔公子,想必能爲殿下摸出一二。”
他的能力明清樊自不懷疑,但……明清樊頓了頓,才斟酌開口:“徐聞的事……我想聽聽公子的想法。”
這下輪到赫連止哽住。他立馬便猜到明清樊是體恤他因徐先生之事傷神,故意這樣說,也是給他一個爲人求情的機會。但他已經無話可說。
“殿下。”赫連止拱手垂眸,“徐聞甘願獨攬罪責以平息閬都之怒,我身爲赫連家兒贊同他的決定。”說罷,他擡起頭來又看着明清樊,“若有請求,那便只願殿下滿足徐聞唯一的心願,將其獨子徐楨叫來赤阜鎮,送他最後一程。”
這就奇怪了,明清樊不解:就算赴死,大多數人也更想安歸故里纔對……但他沒有多問,只說他會寫信給芒城,叫徐楨前來。
差不多同一時間,從關押徐聞處回來的赫連央,遇上了等在她院子裏的太叔環。然而她卻撩撩眼皮,很快又無視了對方,徑自走回自己的屋子。
太叔環沒臉沒皮地跟上去,擋住了她推門的手,故作委屈問着:“海棠呀海棠,你怎着都不正眼瞧我?人家好生傷心呢。”
赫連央心中還想着徐聞,不常見的疲憊與煩躁也浮在臉上。她冷眼看了看太叔環,聲音已是有氣無力:“我有些累了,有事明日再說。”
太叔環倒是個識眼色的,看到對方眉眼之間糾結的神色,知道她這話並不是敷衍。於是他正經了一些,但笑容不變:“赫連少君,你不想聽聽我爲何要跟着你們麼?”
又來了……赫連央重重嘆氣,似乎是看夠了他的把戲。自從太叔環跟着他們一路從入關乃至抵達赤阜鎮,期間明清樊與她不知問過多少次他非要跟來的緣由,然而不是聽他信口開河胡說一通,就是東拉西扯沒個正經。如今又想耍弄人?赫連央懶得搭理她,正欲自顧自地推門,不想頭頂上又補了一句:“這次不騙你,說真的呢。”
擡眼對視許久後,赫連央無奈地決定再信他一次:“進來吧。”
太叔環坐在外室,見水格給自己倒茶又開始沒記性地說些個別的,不過被赫連央一聲輕咳提了個醒。他聳聳肩:“好好好,說正事。”
“你爲何要跟着我們?”
“要活命啊。”太叔環笑笑說。於是立即被赫連央甩了一眼,這下才終於讓煩人精老實下來,攤攤手:“你總得承認這也是一部分原因嘛。”
赫連央壓着火氣再問一遍:“你到底要不要說?”
太叔環笑笑:“說,我說。”
“兩年前你哥哥出事,我是知道的。”太叔環開口便足夠坦誠,“赫連家地位舉足輕重,下任家主、又是明嵐王親封的四城少君生死不明,我自然也很警惕,於是便暗中出城過一次,途徑百闡城繞道芒城、最終進入閬都。”
“那時我已知曉你的身份,明白你自幼精讀藥理醫術,若是一直在傳‘赫連止沒死’,倒也並不懷疑是故佈疑陣,因而又去閬都城探查情況。”太叔環說到這裏似乎回憶起了什麼,冷笑,“誰知竟是那般巧,剛好被我撞到幾個換了身份潛入閬都城的阿勒人。不過現在想來,那時偷偷溜進沛陵的阿勒境兵便該不少了。”
赫連央點頭。
“我只當閬都人過久了太平日子,一個個都遲鈍了,唯恐指望不上明嵐王,便偷偷跟着那幾個阿勒人,看看他們到底能耍出多大把戲。嘿,誰想真被我蹲着些個消息——”太叔環卻止住話頭,挑了挑眉,轉而說道,“當然我也沒有白白浪費這次出行,胡編了些有的沒的,再送到他們眼前迷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