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97章 赤阜新城(二十六)
    明玉璧將熬好的湯藥端進來,送到正在輕咳的明斐薔面前。明明都快入夏了,明斐薔的身子卻越發單薄起來,人也一天天消瘦下去。就如此刻,她端着藥碗的手微微打顫,還需明玉璧從旁扶着才能順利仰頭喝下。

    “殿下,您還是安心歇一陣吧。”明玉繁看上去甚是擔憂,“外面的事就先交給清轍替您去跑。”然而想當然地,被明斐薔搖手否決了。

    “難得抓住明清樊與赫連家這樣大的一個錯,我若此時沉寂,指望着那些不成器的小世家跟小官家,怕是連明清樊的一根毫毛都動不下來。”明斐薔擦擦嘴,將絹帕放回托盤裏,擺擺手叫人收走。她隨即又擡頭叮囑明玉繁:“今日重新開朝,叫承怡宗君無比盯好朝中動向,該給明嵐王施的壓一丁點都不可鬆懈,明白麼?”

    明玉繁眼看也勸不動宗主,便只好無奈答應:“是,我這便去再提醒。”說完便退了出去。

    待明玉繁出去後,明斐薔又叫來了自己貼近的嗯娘,壓低聲音問:“如何,那邊來信了麼?”

    老嗯娘慣是給主人辦要緊事的,點頭:“殿下,來信了。”說着便從懷中掏出一個檀木的信盒,看上去已經泛了油量光澤,想必是明斐薔的久用之物。一聽“回信”二字,明斐薔的眼睛裏都生了光彩,立馬接過打開,取出裏面的信函。

    然而上面只有寥寥幾字:下馬仙加重三錢,可延壽半年。

    加重下馬仙的藥量……明斐薔默默攥緊了信紙,最終還是對眼前人吩咐道:“下次再爲我熬藥時,下馬仙再加三錢。”

    “殿下!”老嗯娘幾乎要喊出來了,“這怎麼使得!那東西原本就是催吐的,以您如今的藥量已經爲煎熬,怎可再添毒性!”

    這些明斐薔又如何不知。可她病是孃胎裏帶出來的,從小到大幾乎都用各種藥材吊着,年歲將至時前面幾十年積攢的毒性又驟然爆發,若非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恐怕她早已蹬腿歸西。

    “我這身血肉裏的毒還不夠多麼,不差這點。”明斐薔不再聽勸,執意叫人去辦。老嗯娘無法,只好聽命下去,卻在轉身之後偷偷抹眼淚。

    可就算想盡了辦法,她的壽命也就只剩這一點罷了……明斐薔攥緊了拳頭,半是意欲滿懷,半是心有不甘。

    兩年前他們得來消息,說明嵐王想要儘快傳位給晚君。如此算來,今年差不多就是時候了。明斐薔一定要咬牙撐下去的緣由,無非是要在明清重繼位之前,將宗室的地位徹底改變。因爲她清楚明清重如果繼任明嵐王,那麼明皇室絕不是隻有明清重、明清樊與明玉漱三人——是明氏跟四城少君,及他們背後的姻親們。

    此時的朝堂之上,明嵐王時隔多日後終於出現在了衆人眼前。幾個與宗室暗中來往的臣工忍不住多瞄上位者幾眼,大約是明嵐王平時也並不多麼精神,這會兒倒也看不出有何異樣,只是臉色稍沉,似乎滿懷心事。如此想來先前聽說的王上爲臼伊關之事久閉不出,便可信得多了。

    明嵐王穩坐高位,默默掃視下面的一衆朝臣,無言良久後,突然長嘆一氣。這嘆氣聲並不重,然而大殿之上沒有一點其他的動靜,便就把這聲嘆息凸顯了出來。人們心中開始打鼓。

    彷彿看不到下面那些人臉上的複雜神色,明嵐王搖搖頭,很是喪氣般對衆人說道:“朝君來信:梁及店城淪陷了。”

    短短几個字宛如炸雷般轟在衆人心中——

    “怎會如此!”

    “這……這可如何是好……”

    “殿下可說準了?梁及店城怎會這麼輕易……”

    ……

    下面七嘴八舌的胡亂說着,一時間也忘了這是在何處;然而上位的明嵐王也並未制止,只等喧鬧聲自己平息,他才重新看向下面。

    “不說各位臣工,就連我聽了這消息,也萬分震驚。然而事實如此,我光閉門不出逃避追責也無濟於事。”明嵐王語氣似羞愧似誠懇,三兩句便將自己爲何多日不見人影的緣由扔了出來。此時衆人皆陷在梁及店城被破的震驚中難以回神,誰還去探究明嵐王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陛下!”

    突然一個聲音凌空響起——衆人循聲去看,發現範知已然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說話都打顫:“陛、陛下!梁及店城被破事關重大,十多年前的教訓不可不想!沉斗膽請願,您應儘快從閬都撤離,南下轉至……”

    範知還沒說完,便被明嵐王厲聲喝止:“糊塗!”說着還氣得將手邊的摺子隨手抓取一把砸向範知,瞪圓了眼睛,“閬都乃沛陵之氣脈所在,我乃沛陵之主,豈能隨意離去!”

    果然——衆人見範知被罵了一句就畏縮了,不免在心中嘖嘖嫌棄。

    不過這次咱們神祇官大人倒是比往常勇氣可嘉了些,雖然被訓得夠嗆,然而還是想再行規勸:“可是、可是陛下,早前朝君殿下不是傳回消息說羅侖·坦昆病逝了麼?如此一來,難保那些阿勒境賊人不會借他的死鼓舞士氣、趁勢來犯,您還是……”

    “住口!”明嵐王又是一聲呵斥,這回嚇得範知倒是真的一口大氣都不敢喘了。隨後明嵐王接着範知的話頭剖陳了自己的心志,與衆人說的明白,就算哪天阿勒境人真的攻打進來,也定要死在素巴山腳,與閬都城共存亡。

    沒人再敢觸上位者的逆鱗,可全都開始心不在焉。

    這些人心裏也都清楚,能幹事的人都不會被明嵐王留在身邊,而整個沛陵最無所事事的人盡在閬都城。他們貪圖安逸,也樂得被明氏“圈養”着,逍遙自在。然而如今看來,怕是真要變成“籠中之鳥”。

    明桓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眼皮子底下這羣人的神情,找準時機才悠悠開口:“前路雖有荊棘條條,但我等也不可能在此坐以待斃。鑑於如今臼伊關的情況不容樂觀,四城八關都在調動自己的兵力前去增援。我身爲沛陵之主,在此關鍵時刻本該有所作爲,卻偏偏不能離開都城……”明嵐王的眼睛掃過衆人,“因此我在苦惱中想出一個勉強能用的法子,那便是委任一些世家貴戚們代我去到四城八關,通傳王意的同時更作關懷。”

    此話一出,底下一些人的眼睛立馬就亮了起來。

    明嵐王在大殿上的那番話,不出半日便傳遍了閬都貴人間的主院——自然,也很快傳進了明斐薔的耳朵裏。她將宗室族人聚在一處,商量對策。

    “宗主,小君想,陛下的這番提議未嘗不是我們的一次好機遇。”明啓率先發話,“雖說我們這些人出不了京城,但叫那些與我們暗中交好的世家親眷子弟代做耳目,替我們探探情況。畢竟……”他清咳一聲,言語中意有所指,“咱們的手伸得再長,也總歸有到不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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