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101章 赤阜新城(三十)
    從荊沐暄處離開後,明清樊去了太叔環那裏。

    此時的太叔城主還坐在自己的主院正中間,拄着石桌托腮,癡癡看着隔壁院子的方向——朝君殿下真的從未如此,以自己的忍耐力爲驕傲過。

    “我爲何留着太叔公子,想必您自己也心中有數,不必我多做解釋。”明清樊皮笑肉不笑,若非還能勉強記得自己的朝君身份,恐怕這會兒就直接抽刀抵着這小子的命門了。說出來都難相信:太叔環是這麼多年來,第一個能跟明清樊糾纏這麼多天、還什麼都未交代的人。

    而朝君殿下之所以對他一忍再忍,只因爲他隔兩天便刻意漏出來一點“祕密”——明清樊最想知道的,梁及店城的“祕密”。

    但天大的好處也換不來朝君殿下的毫無底線。他緊咬牙根,最後一次警告道:“原本你城池失陷,我就算出於道義也不會坐視不理。但若你再給我平添麻煩,便是你能拿出天大的籌碼來,我也……”

    然而還不等他的話說完,便被托腮思春的太叔環打斷。

    “我說朝君殿下,您跟那位荊小姐很熟麼?”

    明清樊蹙眉:“你問這作甚?”

    太叔環總算扭頭,睜着溼漉漉的雙眼、小狗似地看過來:“若你與她相熟,能不能爲我引見一下啊?哎,今日烏龍過頭了,只憑我自己去見,恐怕人家不肯呢。”

    他語氣無辜,如果不知前情,還真當他是什麼思春的純情少年人。明清樊只當他是無所事事,這才又想了什麼胡鬧的主意,本不欲搭理,誰知對方很快繼續道——

    “朝君殿下若能幫我,我便幫你處理那幾個阿勒境回來的人哦。”

    明清樊僵住。他盯緊太叔環,戒心驟起。只因他從未與太叔環主動提及過“明氏皇親”,更別說漏他們是從阿勒境回來的事實。況且因着明清樊過於明顯的“態度”,自從來到這赤阜鎮上,別看地方不大,但明瑞、羅侖·桑悅兩家人,卻始幾乎一直未曾離開過他們所居的鎮西,能不與明清樊碰頭就不碰頭,可以說極少露面。

    太叔環洞察的本事就這麼厲害?還是說,他本來就知曉其中……

    明清樊臉上的疑慮、防備之色都太明顯,太叔環倒省得特意去猜。他又扭過頭去,托腮看着隔壁的方向:“殿下不用東猜西想,總歸被我知曉也沒有壞處。我人都在你的地界上了,莫說沛陵,就連這小小的赤阜鎮都出不去,又能掀起幾分波瀾。”

    不能說這番話說得不真誠,但明清樊固然不喜歡這種處處被人拿捏的地位。彷彿真能看穿他心思一般,太叔環狀似無奈地嘆氣:“行吧——”他頓了頓,“別怪我沒提醒你啊,那個明清邈已經去跟水格小丫頭打聽海棠的情況了。”

    果然。明清樊的眼睛立即睜圓,亮了起來。

    太叔環並非胡說,他親眼見到的,就在剛纔他從荊沐暄那裏出來後。他前腳從荊沐暄的院子邁出來,後腳便看見明清樊在道上與水格說話,倒是不必仔細聽,太叔環從小便會看人說話的嘴型,因而一點兒不費力地就知道了二人說話的內容。大概是明清邈得知赫連央離開了赤阜鎮,便去跟水格問具體情況。水格自然也是那套說辭,至於明清邈信不信,就沒法說了。

    機靈如太叔公子,又如何猜不到明清樊對這些突然出現的明氏皇親的複雜心緒?更何況關涉到赫連央這樣一個身份的人物,怕是日夜都要提防這姑娘心腸過軟、與那些人走得過近。

    “嘖嘖。”生怕拱不起火似地,太叔環在旁陰陽怪氣着,“我們海棠這般溫柔可人,定是也要尋一個體貼細心的夫婿。況且她身份不低,要說這明氏皇親嘛——嘿嘿,倒也勉強配得上。”

    明清樊又不糊塗,怎聽不出太叔環在那裏煽風點火。可他還是莫名急躁。最終不欲在此與這個煩人精繼續糾纏,轉身離去了。

    太叔環得意地晃晃腦袋,繼續回想着荊沐暄那粲然的一笑。

    回去之後,明清樊的內心卻還是無法安寧。他叫來孟千穴,讓他盯緊了水格,若有動靜立馬回稟。孟小公子倒是一點不害臊,只說自己要麼也在盯着那個院子——不過是在看醒春。

    明清樊這會兒暫時顧不上孟千穴跟醒春到底是怎麼回事,然而去做其他事,也頗心不在焉。不等他自己多想,孟千穴便替他問了出來:明清邈關心赫連央,你又緣何不安?

    朝君殿下難得語塞了。他滿腦子都是“正確答覆”——因爲赫連央是他的四城少君,正如太叔環所說,明清邈若一再博得赫連央的好感,那麼二人便有可能結下姻緣,屆時對他自然是極大的損失。

    可腦子覺得應該這麼答,心卻不讓他開這個口。

    “你只管盯着便是,別這麼多廢話。”明清樊移開眼睛,避開孟千穴的問題,將人打發走。

    嘿,別說,還真就這麼巧。

    這晚直到子時將盡,明清樊還在伏案批改公文。並非事情變多了,而是朝君殿下一整天都在故意磨蹭,彷彿已經準備徹夜不眠,正好批覆公文給自己提神。而就在最後一折都被收起時,寂靜的環境突然被“吱呀”的推門聲打破。

    “她已在備馬了。”孟千穴靠在門框上,抱着胳膊回答。

    明清樊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他起身時才叫人看清:不知何時這人已經換上了便與騎馬的裝束,衣服也更素淨,不惹眼。

    孟千穴倒是難得現出驚異之色,他上前兩步:“你要跟去?爲何?我去更方便。”

    卻被朝君殿下垂眸搖頭,否決了。

    “最遠怕是要到百闡城……”明清樊說到一半又覺得沒意義,自己明知赫連央是扯謊的,誰知現在人到底在哪呢。但他還是交代清楚,“公務我已然處理妥當,誰再來尋我商議就替我稱病,凡事延後。明日一整天我趕不回來,但後日一早無論如何都會出現,你放心。”

    孟千穴必然無法放心。他還要再說,卻見明清樊擺擺手,表示不必多言。大約是從小就在他身邊、聽慣了的關係,孟小公子見他如此堅持,便也不再廢話,點頭應下:“知道了。”

    明清樊避開耳目牽走了一匹馬,騎到城門口。好巧不巧,今夜守門的是蘇德衾。

    自從之前因對赫連央失禮而被懲戒後,蘇德衾都儘量避開赫連兄妹或明清樊走。這會兒兩人面對面,蘇德衾第一反應是低頭,竟是覺得臊得慌。

    明清樊看得出他的心虛,便順勢利用起來,故作高深道:“今夜我需出城處理一些機密要務,蘇將軍切莫聲張。”

    “是、是!殿下放心!”蘇德衾自然滿口應下。

    “另外——”明清樊頓了頓,又湊近了些,“水格姑娘也要隨行,待會兒便會跟我前後腳出城去。蘇將軍只管放她離開,無需過多盤問,明白了麼?”

    “末將明白!”蘇德衾心裏都是趕快送走這位朝君殿下,哪還有精力質疑什麼機密要務、爲何要帶上一個黃毛丫頭。

    果然。就在明清樊出城後不久,水格也在夜色中出現了。她原本還擔心自己分量不夠,恐怕“我家少君叫我也回百闡城”的謊話說不動守門人給自己放行,不料城門口的蘇德衾將軍雖親自盤問她,卻沒問兩句半就讓她走了……小姑娘慶幸都還來不及,自然不會心生疑慮,更不會注意到從城牆陰影中跟上來的一人一馬。

    臨近夏日,天亮的時候提前了許多。馬程約莫剛過一個時辰,天色便漸白。明清樊正想要不要再與水格拉開點距離時,前面便出現了明顯密集的村落。而水格的速度也在這時降了下來。

    按理說,這裏距離白陽關尚且還有一段距離,更別說是百闡城。明清樊眼看水格有進村停下的架勢,十分不解,不知她是否因爲累了需要歇息。

    然而並不是。水格進入了村落,沿着一條小河繼續前進。明清樊不敢跟得太緊,保持着一段距離在後面觀察着。直到水格在一戶不起眼的河邊小院外面停下,推開小門、牽馬進院。

    遠遠看着,明清樊尚未看出這座小院有何不同。直到馬蹄又往前了一些,他騎在馬上,看到了院子的另一個角度。

    似乎是開門的聲音驚動了屋裏的人,一個身影從屋子裏探了出來。這人起初神情防備,後面聽見是自己熟悉的聲音便放鬆下來。然後將手伸到半空中,被匆匆湊上前的水格一把抓住。

    “姐姐,是我。”

    “嗯。你辛苦了,半夜出來的麼?”

    “是……”

    ……

    沒錯,這間屋子的主人正是赫連央。她是赫連央,可明清樊卻怔怔地騎着馬愣在遠處,不知如何靠近。因爲即便是遠遠看着,他也注意到了那人的不對勁。是眼睛。

    明清樊覺得赫連央她,應該是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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