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105章 赤阜新城(三十四)
    孟千穴的手腳很快,按照明清樊交代的,把能找的藥材都儘量多地找到了。然而徐楨說到就到赤阜鎮,明清樊這個時候便不能輕易離開這裏了。可送藥的事不能耽誤,於是他叫孟千穴帶着醒春獨子去找赫連央。

    他提前便告知了醒春,待那小丫頭深夜到來,明清樊又叮囑一番,跟她說孟千穴不能暴露行跡,所以醒春自己想個說得過去的謊話圓一圓,千萬不能惹赫連央猜疑。醒春應下。

    不知爲何,眼前的小丫頭雖然看人還是怯怯的眼神,聲音也不大,然而明清樊卻覺得她似乎跟剛開始在閬都那會兒不太一樣了。不過也並無奇怪,畢竟小孩子嘛,出來更自由些,性子變得活潑一點也很正常。

    鑑於上次是蘇德衾撞見了他出城,明清樊便又給蘇德衾傳了話,叫他換到今夜來守門。孟千穴架着馬車,醒春則帶着一堆包裹在車裏坐着,二人來到城門之下,蘇德衾親自開門,明清樊便目送他們離開。

    雖然赫連央的情況叫人擔憂,可明清樊也清楚,眼下他的精力只能留在赤阜鎮裏。很快,又有新的客人要來了。

    第二日晨議過後,覃江卻在外面通報:明清邈求見。明清樊皺了皺眉,最後還是不得不違心讓他進來。

    明清邈面對他時,向來恭謹有禮,眼下也是行了大禮之後站直,才說出來意。

    “殿下可知,水格與醒春到哪去了?”

    明清樊倒是沒想到他居然會問起這個,稍作遲疑後才故作淡淡回答:“聽說是赫連少君在百闡城忙不過來,便叫二人一起回去幫忙了。”

    “原來如此……”明清邈點點頭,似乎鬆了一口氣。這個神情在朝君殿下看來,不知爲何十分扎眼。

    “清邈公子倒是關心她們。”

    明清邈自然聽出了明清樊話裏的陰陽怪氣,但似乎並未在意,只是嘆息一聲,拱手如實道:“先前少君殿下離開得十分匆忙,加上這幾日水格姑娘跟醒春姑娘又相繼消失,我心裏總有些不踏實,這纔來跟殿下問詢。因這般小事而叨擾您,望殿下勿怪。”

    明清樊停下手上的動作,慢慢擡眼。

    “這話說的。我竟不知清邈公子與赫連少君的交情,竟如此深刻了。”他冷笑,大約心中對明清邈的偏見最深,絲毫沒有遮掩自己的心緒,嘲諷的話便這樣脫口而出。

    然而明清邈卻垂眸訕訕一笑:“以我的身份,怎敢與少君攀附交情,不敢折煞。只不過少君心思柔軟,憐我初入沛陵又無一親眷,待我多一分客氣罷了。”

    這些話聽進明清樊耳中,每個字都像在說赫連央待他有多不同似的。明清樊不自覺便握緊了右拳,但又很快深呼深吸,將拳頭打開。

    大約是等了許久也未聽見上位者言語,明清邈便慢慢擡頭,似乎也沒注意到明清樊的異樣。但他看得出對方臉色不善,便拱手道:“既是已經知道了少君一切順利,我便不好久留耽誤殿下處理要務,清邈告辭。”

    明清樊用了多大力氣才壓制住宣泄的衝動,從鼻子發出一聲“嗯”,就看着明清邈退身而去。

    直到那人徹底消失,朝君殿下這才攤開手心,看着被自己攥出來的指甲印,不禁皺眉:他差點就對一個沒犯任何錯的明氏皇親公子發泄了怒意,這可不是好苗頭。

    然而他很快就沒工夫再想這些——臨近晌午時分,洪兆在外傳報:徐聞之子徐楨,已經抵達赤阜鎮外。

    可能是赫連止過分優秀,自他們這輩人開始成長的這一路上,從來只有赫連家春堂上將軍的美名,其他子弟縱使再優秀,面對赫連止時總歸要遜色三分。

    明清樊原本還覺得太誇大,可是看到徐楨的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赫連止的光芒到底蓋住了多少人。

    赫連止坐在輪椅車上,被人安置在最前列,因此徐楨騎馬進來後便第一個看見了他。二人並非久別重逢,但思及徐楨此行的目的,傷感之色便浮上二人的面龐。

    “我……”赫連止不知如何開口。自他記事起,他眼裏有父親,旁邊必然站着徐聞。若說徐聞於他而言如師如父,那麼徐楨在他心裏自然也如親兄弟無二。前面那將近十年的歲月裏,徐聞甚至爲了教養他,對獨子徐楨的關懷都缺失甚多;而當他遇刺被害性命垂危時,徐聞也同父母親一般心力交瘁,待他醒來再看師父,那人甚至生了半頭的白髮。

    可就是這樣一個至關重要的親人,如今就要犧牲在他眼前,他的獨子還要親眼看着這一切。

    徐楨向來是溫和的心性,赫連止只在徐夫人去世那段時間見過他哭,可如今眼前的青年又紅了眼睛,也許從聽到消息的那一刻便備受煎熬着。

    “上將軍無需多言。”徐楨緊緊握了握赫連止遲疑伸出來的手,反而安慰他,“我已做好心理準備,定會遵從父親遺願。”

    赫連止便只能無聲握緊他的手,用力點點頭。

    明清樊從旁看着眼前這幅兄弟情深的場面,無聲扭開了臉。

    “芒城徐楨,敬見朝君殿下。”徐楨放開赫連止,走到明清樊面前行了大禮,卻接着跪了下去,深叩在地。衆人皆是一驚,包括明清樊。但只聽徐楨的聲音悶悶從地上傳來:“家父失察,致使臼伊關被破。如今聽聞陛下在京中日日難安,殿下又親自犯險前往關外,徐楨身爲人臣自知失態嚴重,但身爲人子又爲父叫冤……”這字字句句都情真意切,鐵血男兒也在這時淚流滿面,“家父生而爲芒城人、爲沛陵人,無怨無悔,甘以自身區區性命平復這場風波,徐楨深以爲榮。殿□□恤我們父子之情,特允徐楨爲父奔走這一趟——敬謝殿下!”

    說完,又對明清樊叩首。

    “徐公子快快請起。”明清樊趕忙上前將人扶起,蹙眉慨嘆,“徐先生與徐公子的難平之心,小君又豈能不懂?怎奈沛陵有章,閬都有度,我也……哎。”

    千言萬語都在一聲嘆息之中。徐楨搖頭:“殿下何須自責。您肯滿足家父的心願,允許我前來送……送父親最後一程,足令徐楨此生此世銘記於心。”

    或許徐楨不想再讓氣氛沉重下去,於是與明清樊再寒暄了兩句後,便請求去見徐聞。明清樊自然滿口答應,叫徐楨儘管提要求,他都會一一滿足。

    徐楨無力地搖搖頭,彷彿已經沒有了其他指望,只說“謝過朝君殿下”,然後便與赫連止一同退下,被人引着去探望徐聞了。

    人走,屋靜。

    “孟敞。”

    聽到朝君叫自己,孟敞湊上前去。然而一擡頭便發現殿下捉摸不透的眼神,與方纔悲慼的模樣相去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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