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111章 赤阜新城(四十)
    明清樊此話一出口,在場之人便神色各異。

    絲毫不知情的金無涯,自然滿面驚詫。畢竟少君上次離開赤阜鎮前往臼伊關時,堅決不肯帶上他,只叫他代自己駐守赤阜鎮並看護好上將軍;之後帶回來的這位太叔公子,看上去又頗滑頭,怎麼想都不像是身份貴重之人,不過朝君殿下與自家少君確實待他十分縱容……但就算他身份不尋常,外面有數不盡的人想害他,可這怎麼又跟醒春姑娘扯得上關係?就眼前這個乾巴瘦弱的小姑娘?

    知曉太叔環身份卻對行刺之事毫不知情的詹乞得,也是一臉莫名。聽過明清樊的話後,他急忙擺手:“殿下,不能是我吧?小人既沒離開過赤阜鎮,又不識字……向外傳遞消息?恐怕只能意念了。”

    他說得令人發笑,倒是一點沒錯。明清樊只看他一眼,示意他不必做聲。詹乞得馬上會意,老實站到了一旁。

    而最被懷疑的兩個人,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模樣。

    明清邈先是難以置信,然後滿臉的情緒慢慢散去,逐漸恢復平靜。他偷偷瞥了一眼上位的明清樊,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也看到了自己的命運,看樣子不準備爲自己辯解掙扎,只恭謹垂首站在一旁。

    至於醒春……明清樊盯着這個小丫頭不放,沒有放過一絲一毫的神情變換——然而醒春從頭到尾都未曾顯露任何情緒,只不言不語地站在原地,正如她平時那樣。

    明清樊現在才恍然,爲何衆人平時都從未對這丫頭多看一眼。她一直都把自己掩蓋得太好了,可太好了。

    “二位沒有話說?”明清樊的眼神掃過眼前二人,突然一笑,“我想着,總該爲自己申辯一二纔對吧。”

    醒春仍不語。明清邈只一拱手:“一切由殿下決意,我……無話可說。”

    雖然答案就在明清樊心中,但“真相”卻出自他的脣齒之間。只要他想,大把機會都攥在他手裏。回想十多年前,回望二十年間,朝君殿下握緊了拳頭。

    “孟小公子,殿下在裏面商議要事,您現在還不能進去!”

    侯文嶽的聲音突然在外面響起,一聽就知道是孟千穴找上門來。明清樊挑了挑眉,看着孟小公子急火火地從外面邁步進來,先搜尋到了醒春的位置,確認她無事後似乎還鬆了口氣。

    原本只有七分的推斷,現下也不得不升到了九分。朝君殿下重重吐出一口氣,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只想手中立馬變出一根藤條,狠狠抽醒這小子。

    “千穴,出去!”明清樊沉聲呵斥。然而孟小公子卻少見地沒有聽從朝君殿下,半步未退,反倒低聲與上位者“商量”:“我有話對你說!”

    “說晚了,出去!”明清樊毫不客氣,眉頭倒豎,給侯文嶽使眼色叫他把孟千穴帶下去。

    “不行!我錯了,是我的錯!”

    孟千穴的臉上居然也會出現所謂“急切”,只是朝君殿下沒想到的。這小子長到這個年紀何曾認過一個“錯”字?竟要爲了一個丫頭……明清樊的拳頭握了又松,才從脣齒之間擠出一句話:“請幾位先在我院子住下去,待他時再議。”

    “是……”侯文嶽看了看朝君的臉色,遵命行事。

    醒春被帶走前依舊泰然,並沒有多看孟千穴一眼。

    閒人退去後,孟小公子朝明清樊面無表情地跪了下去,看來是要跪着說話了。朝君殿下氣極反笑,心想孟小公子也就在家捱打時纔會跪得這麼板正,如今竟也給他跪了。要跪便跪,難不成還求誰可憐?明清樊就當看不見,向後靠去,悠悠問:“說吧,我倒要聽聽你能說出個什麼花來。”

    孟千穴低着頭,短暫的沉默後總算開口。

    “久至冬祭大典那時,我便覺得她興許不對勁。騎獵比試期間,你見水格被赫連央偷偷派了出去,便叫我尾隨其後查看。我跟她到堆放雜物的地方,本來在樹上藏得好好的,可有人卻發出重重的腳步聲引起了水格的警惕。當時的積雪尚薄,踩上去本不該有聲響,現在想來,可見來人是故意的。正是……她。”孟千穴悶悶地還不擡頭,“那次我本想趁二人離開再去查看水格到底拿了些什麼東西走,沒想到臨走之前,她卻‘意外’打了個滑、將眼前對方之物全都弄倒在地。一切混雜,我便沒能找出任何端倪。”

    明清樊自然記得。他此刻再聽孟千穴追憶,怎麼都沒想到還有這些內情。這小子到底從何時便開始瞞他的?

    孟小公子不擡頭就看不見朝君殿下的鐵青臉色,便自顧自繼續說下去。

    “起初我並沒放在心上,但之後這樣的類似經歷越來越多,回想一二,似乎都有她在場。像是之後赫連央夜訪你的大帳,有人明明比我更早隱匿起了身形,但我卻絲毫未察,只在她故意弄出點動靜好讓我主動藏起來時,才令我得以發現。由此看來,此人腳上功夫甚好,當重則重、當輕則輕。”

    朝君殿下嗤笑:“呵,也有你察覺不到的本事,看你還敢狂。”

    然而孟小公子卻並不惱怒,似乎早就服氣。

    “從那之後我便開始留意她。然而在閬都時這人又不曾有多餘動作,正當我懷疑自己是否多心時,我受你之命等在疊芒關。直到那幾日,我纔有機會發現她的祕密。”

    明清樊挑眉,看着與自己對視的孟千穴。

    “她的後肩……有、有一處舊傷。”

    小公子言語中有些吞吐,說完就別開視線,不知是難以啓齒還是不忍啓齒——可無論是哪種情況,都足夠新鮮了。

    “什麼舊傷?”明清樊追問。

    孟小公子猶豫了一番後才說:“後肩被剜掉了一小塊肉,裏面藏着一枚指甲蓋大的印鑑。”

    朝君殿下瞬時驚異:“你說什麼!”

    孟千穴轉過來,朝明清樊肯定地點點頭:“沒錯,這個法子你一定耳熟。”

    當然耳熟。明清樊蹙眉:剜肉、藏印,這可是百十年前明宗室中的一位門客、獻計的培養密探的法子。但剜肉藏物的招數終究有些血腥殘忍,於是後來的家主便不再繼續傳承。恐怕包括明嵐王在內的後生們,都以爲這個祕法已經失傳……沒想到。

    不對。明清樊半眯雙眼:“你……又怎麼發現的?”

    此問一出,孟小公子身形一僵,似乎生怕被問到這個,接着白皙的小臉“唰”地一下便紅透了。朝君殿下瞬時無言,心下了然,猜想定是這小子緊盯人家姑娘不放,或有意或無意地看見了她身上的祕密……

    “行了。”朝君殿下捏着眉心深呼一口氣,擡眼追問,“那你可知她爲誰所用?”

    孟千穴卻搖頭:“不知,也從未攔下過她往外傳的消息。”說到這,孟小公子眼睛亮了亮,“所以我沒證據,你也沒有,你不能殺她。”

    朝君殿下氣得牙癢癢,抄起手邊的文書就朝跪着的小子砸:“你啊你!你中了哪般邪,這種事都敢自己偷偷藏着!”

    而被砸的人也不躲,也不吭聲,任明清樊訓斥。

    “怪我小瞧了你,以爲你不多大便長在我身邊,平時聽話順從,豈料你竟也生了自己的好主意!”明清樊心頭怒火難消,“這樣一個密探就在赫連少君身側,那可是少君,受我愈發倚重的少君!那丫頭是赫連少君的近身之人,生得人畜無害,慣會得人同情,說不定已經探出了不少祕密再送到了不知是誰的手上……孟千穴,我該不該辦你!”

    孟小公子仍低着頭,悶聲答:“該。”

    “來人!”明清樊朝外高喊——孟敞一下子推門進來。他本在街上巡視,聽侯文嶽派人來說弟弟闖進殿下審人的地方,還滿口認錯,他便知道有事不妙。於是趕緊來到朝君院子裏,在外面只聽得二人原本還沉聲說事,不知爲何殿下又怒聲驟起,便也顧不得許多,趕忙推門進來瞧看。

    “將孟千穴鎖回自己的屋子,門窗都給我用木板釘死,沒我的准許誰也不許放他出來!”

    孟敞一聽,心肝都快從嘴裏蹦出來了:怎麼回事?殿下平時比他們本家人都更縱着弟弟,眼下如此不開情面,千穴到底出了什麼錯?他自然想爲弟弟求情,然而大約也是怕他開頭惹明清樊遷怒,跪着的孟千穴搶先一步開口:“我知道了。”

    說完,孟小公子自己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孟敞也顧不上求情這事,匆匆朝明清樊行了一禮後便趕緊追了出去。

    直到那兄弟二人徹底消失在視野裏,朝君殿下才擰着眉頭重新坐下,閉上眼睛平息怒意。要說孟千穴是故意任性,他是如何都不會信的,然而就算有天大的理由,對這麼重要的事知情不報,那小子都必須要罰。

    可把孟千穴關起來只是一時置氣,如今有更多麻煩又被挖了出來:醒春到底從赫連央處探到了多少消息,她背後的人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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