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被通知、只聞訊趕來的宗室族人們，恰巧看到這一幕。明啓湊近，問：“陛下跟範知這是要做甚？”明斐薔搖搖頭，不知，只擰緊了眉頭。
然而馬上衆人便明白了：六盞長明燈上分別寫着承怡宗君、採昕宗君跟和悅宗君三府公子小姐們的名字，神祇官命人點燃燈芯，在面前的小沙漏漏完之前、誰的長明燈燃出“碎火”，誰就要代替晚君爲明嵐王“還壽”。
荒唐！明斐薔氣極。敢情皇室在宮中沉寂了整整兩日，竟是在打他們宗室的主意？宗室兒女憑什麼還要爲他皇室的荒唐作爲還賬！可眼看宮人們已經點燃了特製的大盞長明燈，範知也翻倒了沙漏——明斐薔想要提出異議，已經來不及了。
圍觀的百姓們卻虔誠地看着臺上的六盞長明燈。他們之中自然也有不信奉神明之人，但所謂“碎火”，乃是古方傳下的占卜之兆，本就要求極高：點燃由七種動物油脂煉成的燃油，生成火苗後，若灌入素巴山下的夏風，便可偶爾吹出深紫色的火光。閬都城內百姓若有所求，夏時常以此法問卜，往往靈驗。更何況明嵐王一連串的舉動都煞有介事，令人即便不信也無暇質疑，便跟着旁人一道盼了起來。
眼看沙漏裏的沙子將盡、還不見哪盞長明燈跳起“碎火”，衆人心中不安起來，猜想或許素巴山的神明對明嵐王“祈壽續命”一事甚爲惱怒，已不願再給他一次機會……然而就在此時，最後一小捻沙子流光之前，不知是誰的長明燈、終於燃起一大簇紫光。
雖只有一瞬，但宮人還是趕忙將迸出“碎火”的長明燈呈到神祇官面前。
範知接過長明燈，看了看燈骨上刻的名字、跪到了明嵐王面前——
“稟陛下，是承怡宗君家的清顥公子。”
一聽“明清顥”的名字，下面衆人表現各異。大多數平民百姓都彷彿安下心來，直說清顥公子是宗室公子裏頂穩重大氣的，自然可替晚君；與宗室交好的世家們則心中忐忑，不知明清顥被選中究竟是福是禍。而宗室那邊，早已亂了陣腳。
明啓一家自不必說，就連明斐薔都一時間慌了手腳。且不問這“還壽”是怎樣一個“還”法，單是要把宗室這一輩的長子跟他們皇室人栓到一起，明斐薔就不能讓。
眼看聽完範知稟告的明嵐王正要點頭，彷彿是想敲定，明斐薔便趕緊高聲道：“慢！”
這個年紀、這副身子，宗主殿下還能聲如洪鐘實屬不易。周圍的人這才意識到身邊站着的是宗室宗主，趕忙行禮讓路。明斐薔也顧不得旁人的目光，由明玉繁扶着走到高臺之下，仰頭看着皇室一家及各掌營。
她恭謹地先行一禮，才故作鎮定道：“殿下如今身體抱恙，老身也甚爲擔憂。無論爲您還是爲沛陵，宗室都本該一馬當先、分擔憂愁。”她頓了頓，話鋒一轉，神色一變，“然而明氏自主宰沛陵以來，皇室、宗室有別，宗室兒女豈敢逾越？想來素巴山神心中有數，恐怕是斷然不會接受的。”
既然明嵐王要講什麼“神明天意”，那明斐薔也用同樣的招數回擊他。此話一出，果然效果絕佳，百姓中瞬時議論紛紛，直說宗主言之有理。
範知似乎很是犯難，他無措地看向明嵐王：“陛下……”
“那按宗主的意思，要如何篩選？”
這倒把明斐薔問住了。她今日至此都很匆忙，方纔急中生智纔打斷了明嵐王的謀劃，這會兒問她該如何篩選？按她真實的想法，管他們皇室怎麼做呢，越焦頭爛額越好。然而還不等她胡亂編個說法搪塞明嵐王，誰料原本一聲不吭站在後面的明琰，卻突然開了口——
“小君有一言，不知陛下可聽。”
衆人的目光再次轉移，落到了和悅宗君明琰的身上。明嵐王看向明琰，沒有力氣說話，便只點點頭，示意他說。
若問人們印象中的和悅宗君，十之八九都要說句“低調”，幾乎很少見他主動站出來說些什麼、做些什麼的時候——如眼前這般。只見明琰上前，幾乎與明斐薔齊平，拱手道：“正如宗主所言，皇室與宗室有別，屬實無法互相替代。可陛下手上明明有更適合的人選，怎着這會兒忘了？”他頓了頓，似乎等所有人將耳朵都豎了起來才擡起頭，朗聲繼續道，“四城少君——這可是陛下親封的君殿。”
四城少君？對啊！
四周的百姓豁然開朗。四城少君貴爲君殿，任何一人都與將來的朝君殿下同位，當真是更適合替王上“還壽”的人選。
“沒錯，四城少君更妥當……”
“確實確實……”
……
周圍的議論突然變得明朗，明斐薔卻皺起了眉頭。她莫名覺得哪裏不對。
而高臺之上，方纔一直無言的晚君及四位掌營大人也忽然發聲：“和悅宗君所言極是，望陛下慎重思量。”
不過頂端的明嵐王似乎很是遲疑。他越遲疑，下面的人就越着急，有些百姓甚至都想膽大包天地在這素巴山腳下朝王上大喊。直到靜默了許久，明嵐王的意志似乎纔有鬆動，朝範知看了看，似乎在問他這個神祇官的意思。
“陛下，這……”範知似乎更猶豫不決，只小心翼翼給出自己的說法，“和悅宗君所言實則可行。然而御臺樓御冊有言，若詢天問訊、占卜天意，夏日必走申、酉兩時。方纔爲宗室各位公子小姐們問卜神明，申時已過，恐怕就要再等酉時來到，才能再次問卜。”
明嵐王稍作思量，最終還是虛弱地點頭答應。
晚君跟四營掌營退下，明琰也退下。明斐薔眼色存疑地看向明琰，見他埋首垂眸，自己越發感覺奇怪。
圍觀的百姓似乎從未等過如此漫長的時間。等了又等，終於等到了酉時，此刻天色也暗了下來。衆人將期待的眼神重新投向高臺之上，見宮人在範知的授意下又拿來了四盞長明燈，自然分別代表四位少君。
在衆人的期盼中，範知拿起沙漏開始倒置，與此同時宮人們也將長明燈點燃。
沙漏中的沙子一點點流走，時間也慢慢劃過。可卻不同方纔的難捱，很快便有“啪！”地一聲，極響亮地從長明燈裏傳出。衆人聞聲將目光鎖在最右的一盞燈上，發現有異的不光是突兀的響聲，還有火光——不是紫色，而是耀眼的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