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127章 赤阜新城(五十六)
    水格敲門:“姐姐,藥茶煮好了。”

    屋裏的人這才從呆愣中回神。赫連央擡頭看向門口,淡淡點頭:“嗯。”說着就要起身去接,“給我吧。”

    “姐姐最近忙於要務,辛勞得很……”水格看着赫連央發黑的眼眶,不心疼是假的,“難得有個喘息的閒暇,不如好生歇息半日,這茶我去送給朝君殿下便是。”

    赫連央卻搖頭。她伸手接過茶壺,另一隻手提起預先準備好的藥包,叮囑水格待會兒別忘了給赫連止也送去一壺茶,便徑自出門了。

    又過去了五日。自從看過明嵐王留給他們的“遺書”後,明清樊便日夜不休地忙了起來。起初赫連央覺得這樣也好,至少明清樊沒時間胡思亂想;但顯然朝君殿下的“忙碌”是指連續幾日的廢寢忘食,大有不把自己耗幹就不會停下的架勢。

    再不打斷,他怕是就要先熬死自己。

    天氣愈發炎熱,赫連央自認是易寒體質、走在日頭下沒一會兒都不禁冒汗。她提着茶壺來到議政衙,門口的守衛與她行禮:“拜見赫連少君。”點了點頭,赫連央問:“朝君殿下還在裏面?”守衛們如實稟告:“回少君,朝君殿下已經在衙門的後堂留宿兩日了。”

    難怪這兩日的晨議他總是最早到……赫連央在心中嘆息,邁了進去。

    通常晌午之前就會把政務議完,晌午之後、尤其是夏日期間,午後更是鮮少做事,都給人留個歇息的空檔。但赫連央小心翼翼貼近正堂門邊時,發現那人果然仍在伏案,明明臉色難堪卻精神不減,這哪裏正常。

    “少君?”

    有人從後面小聲叫她,赫連央便回頭,看見是覃江。明清樊遭罪、貼身的人也不好過,覃江看上去也甚是疲憊,還不忘給赫連央見禮:“拜見少君殿下。”

    “無須多禮。”赫連央叫他起身,看了看裏面,遲疑問道,“殿下用過午膳了麼?”

    覃江面露爲難,似乎被家君叮囑過不許實話實說。但他不說赫連央也看出來了。將茶壺跟藥包遞到覃江面前,赫連央又細細交待如何服用——不過覃江猶豫片刻還是懇求:“少君可否親自給朝君殿下送進去?如今放眼這赤阜鎮上,也就您說了話他能有點反應……”

    赫連央心中有結,對明清樊就連基本的寬慰都說不出口,每每面對他都忍不住侷促,只能像這樣遠遠地看一眼。可覃江眼神懇切,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口了。赫連央只好點頭答應。

    聽見腳步聲,明清樊警覺地擡起頭來,眼神不善;直到看清來人是赫連央,他的神色才緩和下來:“是你啊。”

    明清樊的反應赫連央都看在眼裏,她不動聲色地收緊掌心,但面色如常,朝坐在案後的人笑笑,提起手中的東西晃了晃:“來爲殿下送些藥茶。”

    一聽“藥茶”二字,明清樊便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定是憔悴得不行,若非太過明顯,赫連央恐怕也不會送這些個東西過來、戳破自己的窘相。

    但赫連少君彷彿什麼都沒看見一般,尋常地將藥茶放在桌上,倒了一杯遞到明清樊前:“殿下,歇歇吧。”

    也是好笑,一炷香的工夫前水格纔剛跟她說過這番話。不過朝君殿下可算客氣,至少沒有推拒藥茶,只看了她一眼便接過來一飲而盡,倒像是交差。

    “我不累。”放下茶杯,明清樊又重新低下頭,“少君才該多歇歇,近來忙得顛三倒四,卻忘了你的身體剛好。”

    赫連央怔住,很快明清樊也怔住——兩人同時意識到方纔那句話,漏了。

    “我是說……”明清樊停下手上的批閱動作,心虛地擡起頭,絞盡腦汁給自己找補,“呃……我是說你的身子本也單薄,之前跟着我顛簸來去怕是又虧空不少,應該好好休養一陣纔是。”

    雖然不是多麼高明的找補,但足夠明清樊“矇混過關”,而她自己也無需暴露早已知情。

    “殿下,我說真的。”赫連央仔細瞧了瞧明清樊的臉龐,嘆息着上前,“你眼周烏青、面色泛黃,而且……”她湊近了才愈發覺得不對勁,伸手覆上明清樊的額頭一測——果然是發熱了。

    “難道沒覺得難受?”赫連央皺眉,想將明清樊從座位上拽起來押到榻上躺下,但對方卻全然不在意,揮揮手示意赫連央自己無礙。

    “大約是昨夜通宵敞窗,鑽進了些涼風罷了。喝點熱茶發發汗,轉眼便能好。”

    二人誰也不聽誰,正在拉扯中,覃江忽然從外面跑了進來。他進屋便“撲通”一聲跪到明清樊跟赫連央的面前,深深叩首在地,泣不成聲道:“朝君,少君,陛下……陛下歸天了!”

    聞言,案後的二人齊齊擡頭,停下一切動作。

    一個時辰後,赤阜鎮內掛滿了純白的喪幡。議政衙院內,留駐赤阜鎮的幾位官員、將領等,全都聚集在此,面色沉重悲悽,等候朝君殿下宣讀明嵐王的訃告及遺訓。

    赫連央偏頭,看着明清樊從覃江手中接過花羽信軸,默默看看了一會兒後,才撩起下襬一步步走上高臺。他神色淡淡,看不出悲痛與否,可赫連央卻發現他的腳步比平時重了許多——或許朝君殿下這時就會寧可承認,這是由於發熱的關係。

    一切都在明嵐王的計劃之內——包括他的死期,明清樊跟赫連央也早已被告知。他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可衆人聽着明清樊一字一句宣讀訃告,明明都是聽慣了的官文,但當明嵐王的名字跳出來的瞬間,他們心中還是狠狠“咯噔”了一下。

    太突然了,對於他們來說,太突然了。

    明嵐王的遺訓很簡單:即刻起關閉赤阜鎮所有城門,禁止內外通行;留駐赤阜鎮的一切人員,原地守喪待命。

    明清樊語畢,下面仍靜默着。他還是面無表情,收起信軸後雙手高舉、朝閬都的方向下跪叩拜,衆人照做。三叩首之後,大家陸續起身,但高臺之上的那位卻雙手拄地、遲遲未起。

    赫連央察覺到不對。她看見一旁的覃江緊張地上前詢問,似乎想要攙扶明清樊起來,然而卻被對方擺手拒絕。赫連央只能看見他的一個側臉,此時已經慘白,隱約可見額角的虛汗。

    明清樊咬緊牙關,在心中默唸“起來,不行,不能在這裏倒下”,終於雙腿打顫地站了起來。

    “殿下可有不適?”羅鐸關切詢問。

    明清樊感覺自己心跳得厲害,但卻強行壓住,儘量淡淡擺手道:“無、無妨。”然後正色與衆人發號施令,“忽聞陛下歸天噩耗,我與諸位一般備受衝擊。陛下心繫沛陵,你我衆人如今遠離閬都,雖無法親赴陛下身側、最後送別,然大局爲先,想必各位都不會辜負陛下最後的囑託。還望諸君各司其位,鎖緊赤阜鎮,閉城不出、以待新王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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