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128章 赤阜新城(五十七)
    覃江爲明清樊換好乾的裏衣後,赫連央也從外面進來;他朝對方行了一禮,便帶上門、退出了屋子。

    赫連央扶明清樊躺下,將他的被子重新掖了掖:“殿下將我留下來,可有要事相談?”

    然而沒有立即得到回答,均勻的呼吸聲迴盪在兩人之間。直到靜默許久後,明清樊纔看向赫連央,淡淡道:“有些話陛下並未寫在箋錄之中,或許該由我說與你聽。”

    赫連央蹙眉,疑惑地擡頭:“殿下請講。”

    明清樊仰視屋頂,卻先問:“你可還記得,我曾跟你問過一個人——玉納夫人?”

    “是……記得。”赫連央垂眸。她當然記得,不光記得,還知道那位叫“玉納”的夫人本是……

    “她是先明氏王后。”明清樊頓了頓,又說得更直白,“是我的祖母。”

    赫連央無意暴露自己早已知情,因而只默默點頭,道:“這……我倒是從未聽父母或爹爹提起過。”她所言非虛——那共·班結也好,果葛·阿各也好,說起來都是百闡城中的百年家族,卻從未與兒女們說過三十年前的王后正是百闡城出身,不可謂不怪異。

    然而想着想着,赫連央突然又發現:不止這一件事、也不止她一個人,回想他們這一輩人,就算去問赫連止、問季家兄弟,好像對三十年前的事也都知之甚少。

    “呵……他們當然不會提,也不能提。”明清樊嗤笑,轉過頭來看向坐在榻邊的人,“因爲三十年前的動亂,就是那位玉納夫人一手造成的。”

    “咯噔”一聲,赫連央甚至聽見了自己重重的心跳。在今天之前,在方纔明清樊開口之前,她並非沒有過自己的設想。明清樊向她打聽“玉納夫人”,這位夫人還在阿勒境,後來又知道她正是先王后;但一切的設想在明氏皇親出現後又被重塑,畢竟明嵐王說明氏皇親是在動亂中“流落”阿勒境的……赫連央沒有全信,可也不曾想過竟是這樣的真相。

    眼前之人的神色變化來去,明清樊輕笑,似乎早就料到。想來也是,任誰聽了都無法相信。

    “我本同你、同所有人一樣,不曾知曉一絲一毫。直到七歲那年我無意中撞見了發火的父親。”明清樊回想,“那時,前線的戰報剛送入閬都、交到宮裏,陛下得知巍王戰死前線,而一位老將看清了對戰的先鋒將領——正是明晟,我的二叔,明清邈的父親。”

    這就是爹爹曾與她跟赫連止說過的、明清樊對明氏皇親如此憎惡的原因……赫連央不發一語,繼續聽着。

    “我開蒙甚早,那時已在正殿旁聽兩年有餘,對父親他們所言,自然聽得明白。我驚得打破了花瓶,被發現了,本以爲會受到責罰,但卻沒有。”明清樊回憶至此,神色變得沉重,“我沒有受到責罰,而是被父親叫到眼前,將一切都告訴給我。”

    “林措·玉納,百闡城林措家族的次女。四十二年前與閬都聯姻,成爲明氏沛陵王后。但……並不心甘情願,後來才知道,她在嫁入皇室之前曾有一位心上人。”明清樊嗤笑,“沒人知道她在心中盤算了多久,只是那一天她突然消失不見,而將她接應離宮、離開閬都、離開沛陵之人,卻在這片土地上掀起了一場巨大動亂。”

    赫連央只知道大約三十多年前,原本在沛陵之外以遊牧爲生的阿勒境牧民中,突然興起一支獵人部落,他們打破了原本阿勒境牧民的繁衍生息的方式,崇尚武力,不斷吞併小部落壯大勢力,開始在沛陵邊地挑釁進犯。然而當時的明嵐王並未將他們放在眼裏,只認爲他們生不出多大事端,便一直以防禦處理。誰料後來……竟那位勾結了阿勒境賊、爲他們打開了口子麼?

    等等——

    赫連央猛然想到:林措?那不就是唐堂跟濮槡家的“林措”?

    “所以整個林措家族都被……”她想說整個林措家族就是因爲林措·玉納的關係而被遷怒,如今才低調過活,從不提及往事。可明清樊卻否定了她的猜想,並且告訴她一個更不爲人知的祕密:

    “他們不是被連累——”朝君殿下的眼神凌厲起來,“而是林措·巖罕幫助她的妹妹,經由百闡城逃去了阿勒境。”

    此話一出,赫連央瞠目結舌,無法言語。明清樊似乎早料到她會是這般反應,輕笑:“現在你該懂了自己的身份有多麼重要。”

    確實如明清樊所言。當年據林措·巖罕所說,妹妹帶着兩個孩子從閬都跑到百闡城來,央求他打開通道讓她跟孩子前往阿勒境。林措·巖罕聽了妹妹道來的整個經過,心知她定是被阿勒境賊人利用、此刻恐已鑄成大錯。眼前只有兩條路,要麼將人扣下交還給明嵐王、等待降罪,要麼放走她、一切責任自己來擔。林措·巖罕是多麼溫柔的男兒郎,怎會忍心看着妹妹被處死?於是他終究放走了林措·玉納。

    林措·玉納到過百闡城的事並不隱祕,待明嵐王焦頭爛額地勉強控制住閬都形勢後,終於前來追責。林措·巖罕自然一力承擔,但心知他們兄妹二人的自私行爲已然毀掉了百闡城與閬都之間好不容易纔建立起來的信任,於是只能以百闡城的毒物要挾、以自己的性命交換,用他的死跟長遠格局換取明嵐王的承諾:此後無論如何,閬都都不可舊事重提、裁決百闡城。

    赫連央這時才明白爲何百闡城至今都要在方圓五里內、種上各樣的毒花毒草……原來隔閡是這樣來的。

    明清樊止住話頭,故意給赫連央留些時間縷清這些聞所未聞的隱情。直到對方攥了攥手心,重新擡頭看過來,問“殿下爲何突然將這些告知於我”,他才哼笑一聲,緩緩開口——

    “因爲我想讓你明白,窮盡此生我都不會原諒明氏皇親。還有,我決定讓明清邈成爲第一個羔羊。”

    赫連央愕然。

    赫連止早上去找妹妹,卻不見人影,從水格口中才得知朝君殿下昨日病倒的事。他頗急切,正要調轉方向去探望,沒想到剛出妹妹的院子、就見她人也剛好到了門口。

    “殿下如何了?”赫連止關切問道。

    但赫連央只是扯扯嘴角,搖頭回答:“已經大好,不要緊了。”

    “那就好,那就好。”赫連止長舒一口氣,便被推着往裏走,邊對妹妹叮囑,“雖說陛下的消息……殿下早就知情了,可昨日訃告到來,想必心中還是悲痛萬分。如今你與殿下走得迫近,務必要多注意他。”

    赫連止說得語重心長,可頭頂卻沒傳來應答。他奇怪地扭頭,發現妹妹眼神放空,似乎有心事。他忍不住喚了一聲:“阿央?你可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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