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138章 赤阜新城(六十七)
    晚君的繼位大典如約舉行——在這遠離素巴山的偏遠小鎮上。

    如今在這赤阜鎮的人當中,雖沒有上了年紀的老者,然而有見識的人卻並不少。眼下即將舉行的繼位大典,怕是歷代明氏經歷過的最爲簡陋寒酸的一場。然而誰也說不出什麼,畢竟朝君殿下在,神祇官大人在,被委以重任的赫連少君與公主殿下也在。

    在臨時搭建的祈祭高臺上,範知身着一生之中大約僅能用到一次的神祇官敞衣,臉上、脖子上跟手上,也都用彩釉畫滿了具有特殊意義的花紋。伴隨着御臺樓衆人的一番唱詞,他手持明氏麾節,以“三焚九衝”之禮爲其“淨”,然後交付到明清重手上。之後由神祇官導引,新王與王后、王之母賀瓦蘭,以及明清樊、赫連央跟明玉漱三人代先王位,諸人便開始了幾輪複雜冗長的祝禱與祈拜。

    最後一枝香燃盡,預示着新的沛陵之主從此刻誕生。

    明清邈自然跟明瑞一家人站在一處,可他們的位置甚至在掌營們的副手之後,顯然這是有意壓低他們的存在感。然而荊廷還是遠遠地看了過來,與明瑞點頭致意後,又格外親切地看了看明清邈,彷彿一位熟絡多年、悉心照顧他的長輩。

    自然,明清邈也只是繼續裝作無害又惶恐的模樣。

    關於荊廷,明清邈倒是知道許多,包括荊家是如何走到今日的大世家之位,以及他們趨利避害的商人本色。但這點手段明清邈還看不上,對方想要拉攏自己、利用自己的盤算更是荒唐。

    卯時一過,繼任大典也恰好結束。神祇官在前面開道,新王攜着自己的王后從高臺上緩緩走下,邊走邊向衆人致意,後面緊緊跟着太后賀瓦蘭及長公主明玉漱。最後就是沛陵朝君明清樊,及赫連家的雙城少君、赫連央。

    明清邈的眼神不自覺落到了赫連央身上。此時的赫連央穿着厚重的祈拜服裝,壓得那瘦弱的身軀彷彿又矮下去了一分。大約因爲頭飾的關係,她不好低頭看着腳下的臺階,而身邊的明清樊便無需多言地伸出手、又被那人毫不猶豫地搭了上去。

    不行。明清邈冷冷地想:決不能叫這二人越走越近。

    眼下繼任大典已經結束,那麼很快新王便要趕回都城,而明清樊越是不放心他、就越要帶他一起回去,放在自己眼皮底下。但這一切都將正合他意。

    ——可三日後的晚上,突然傳進赤阜鎮來的消息、卻再次打斷了他的計劃。

    “什麼?”明清邈的神情僵在臉上,極力問得泰然,“閬都……出事了?”

    “嗯。”明玉瓊點點頭,將自己給明清邈新制的兩套夏衫放在一邊,“我倒也不甚清楚,只是方纔我與母親被太后與王后邀請過去用晚膳,中間隱約聽見有從閬都來的飛書傳到,離開時又見到一些大人們趕來議政衙,互相詢問‘這樣說來,陛下便無法回去了吧?’。”

    看來確有此事。明清邈極力剋制,悄悄握緊拳頭,不動聲色地笑道:“恐怕也只是暫時之舉。畢竟新王已立,還有許多要務等待陛下處理。這兒……總歸只是一個小鎮。”

    明玉瓊點點頭,認爲明清邈這話卻有道理,若赤阜鎮更大一些便好了……嗯?她突然想到些什麼——不知是不是她夢中的錯覺,可近十多日來,她總能隱約聽見轟倒之聲,像是……像是有人在伐木。這赤阜鎮外三面都是茂密高大的叢林,就算有人伐木倒也不奇怪。

    在那叢林之中,說不定就隱藏着哪些未曾發現的人呢?

    閬都到底出了何事?簡而言之:王宮的一部分塌陷了。王宮塌陷本就事態嚴重,而塌陷的偏偏又是明嵐王的寢殿及前方的槃華殿,傳出去後,在外人看來難免就成了不妙的徵兆。尤其想到這座王城上百年來發生的離奇事、都沒這半年多,城中百姓雖然不說,可誰能忍住不多想。

    王宮塌陷,不管到底因何,神祇官都不會讓新王輕易回城了。一想到此,百姓之中的不安焦躁更甚。於是不知是哪裏先傳出來的聲音——或許從對先王的“天懲之兆”開始,神明便就在不斷暗示:閬都氣數將盡。不過一兩日,這番流言便越發膨脹起來。

    起初百姓都只敢在自己家中與親人提及,生怕被御臺樓聽去、治他們個惑衆之罪;然而不知是不是神祇官大人不在都城的關係,御臺樓竟對此毫無反應,慢慢地,百姓都認爲就連替沛陵消災祈福的御臺樓也都默認了這一說法。於是依舊不知誰是第一個,開始有人大張旗鼓地離開了生活了數十年的閬都城。

    而與此同時的宗室族人們,終於開始有所察覺。他們回想着自明桓在槃華殿暈倒後的點點滴滴,這時才發覺:他們覺得自己要轉運的節點,或許正是明桓爲他們挖坑的開始。

    “宗主莫急。”明啓勸慰,“哪怕新王真的有意耍花招,然而又能拖得住幾時?那赤阜鎮終歸只是一方寸土之地,堂堂沛陵之主難不成要在那般的臨時居所處理要務正事?明日叫與我們有來往的司祉營營吏多催催,儘快將新的王上寢殿定下來,想必之後新王便會立即返程了。”

    明斐薔咳了兩聲,明玉繁便立馬上前地上茶水。她順了順氣,這才重重一嘆:“便按你說的去辦。”

    可賭局已開,便沒有再叫他們隨心所欲的道理。三日後,赤阜鎮再次飛書,而這一次上面的內容卻對所有人公開,也震驚了所有人——

    “途薩瑪城邊境動亂,新王依戰時準則、就地指揮作戰。”

    雖然只有短短的兩句話,可卻令閬都炸開了鍋。

    朝議之上,留守京城的重臣對協理政務的馮澤英竭力反對,希望馮掌營能代爲擬寫一封聯名書函,請求新王務必儘快歸京、穩定人心。

    馮澤英僅是坐在大殿右側的案後,大眼睛滴溜溜地在衆人身上掃視。

    幾位掌營之中,臣工對馮澤英的感受最不清晰。因爲他是“管錢的”,既不似侯安一般督察着官員們的品行,也不似於嶺松那般緊密連接着朝堂與百姓,更不似孟羅彰掌管着軍政大權,司金營的錢跟下臣無關,大多人遇事也求不到馮澤英身上。

    但善於管錢的人或許都無比精明。

    “諸位言之有理。”馮澤英和顏悅色,像是極其贊同衆人的說法;然而還不等下面的人稍作鬆懈,他便又笑問:“那——陛下回來的這一路上,若是錯過了重要軍情戰報,哪位大人願意負責?”

    大殿上霎時沒了聲音。衆人互看眼色:這是什麼話?王上歸京本是天經地義,怎着馮掌營說的好像他們的提議犯了天大的忌諱般?然而馮澤英這聽起來荒唐的話,卻叫人反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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