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重重的喘息聲在耳膜邊久久迴盪,眼前一片鮮紅,那是屬於血的顏色。諸伏景光下意識摸了一把自己的臉,只摸到了一片溼漉漉的東西。
大腦中宛若有無數根針穿刺而過,痛感在腦中不停地膨脹、收縮,如此反覆,這種難捱的疼痛幾乎快要將他的意識完全淹沒。
諸伏景光痛苦地掙扎着,片刻後好不容易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再次睜眼,眼前卻只剩下了空寂的黑暗。
他什麼都看不見了。
諸伏景光下意識怔了怔。
緊接着,他像是突然間想到了什麼一般,猛然間坐了起來!
“——別動。”
一雙手倏地出現,按住了他的肩膀。
“爆炸後你的腦神經受到了損傷,但不用擔心,失明應該只是暫時的。但是,因爲無法判斷目前你的腦部是否還有殘留的淤血,所以目前暫時不能大幅度動作,否則一旦出現什麼問題,在這個地方就危險了。”
男人停頓了一下,將自己的警徽和證件放在了諸伏景光的手中。
“我是小早川拓真,警視廳公安部警察,也是一直以來和你進行聯繫的直屬上司。”
“半個小時前,你所在的基地,也是本次我們所行動的目標發生了巨大的爆炸,我們小隊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才救出了你。”
說到這裏,男人原本嚴肅的神情微微緩和。
“——我們很慶幸你還活着,諸伏警官。”
諸伏景光摸着那枚櫻花徽章。
“您是小早川警官……我怎麼會……?”
幾個畫面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諸伏景光動作微頓,愣怔在了原地。
……他還……活着?
“小早川警官。”貓眼青年沉默了許久,直到小早川拓真以爲他再也不會開口的時候,突然間掙扎着撐起上半身,問道,“當時……發生了什麼?我們現在又在什麼地方?”
“五十分鐘前,因爲受到了那架直升機的攻擊,原本集結的幾個小隊在森林中被衝散。我所帶領的這隻隊伍在趕到山頂的同時基地發生了爆炸,我們在一處廢墟中發現了你。”
“至於現在的位置……我們目前還仍然停留在山裏,這裏是距離山頂基地兩百米不到的一處臨時藏匿點,還算比較安全。”
“除了這些,諸伏警官,你還有什麼想要知道的麼?”
諸伏景光欲言又止,最後又無聲地搖了搖頭。
小早川拓真緩緩說道:“那麼現在,我需要你立刻向我彙報有關你所知道的基地情報。”
“……我拿到了基地實驗室的一份的實驗報告,上面記錄了一些被關在基地裏的實驗體的具體信息,但實驗的具體目的和內容並不明確。”諸伏景光低聲說着,“另外,朗姆似乎在尋找着基地中某樣十分重要的東西,而我懷疑……”
他搖了搖頭,苦笑道:“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我認爲,夏油傑可能已經得到了這樣東西。”
“那個突然加入的地下教派的教主麼?”小早川拓真皺起眉,“他覺得是個怎樣的人?”
“……十分危險。”諸伏景光沉吟了片刻,“雖然他加入組織並不算很久,但他似乎知道很多祕密的情報。單純從他的行爲處事上來看,只能說是深不可測。並且我至今無法判斷出,他究竟是哪一邊的人。”
“他是個危險人物,有關他的事,我會讓其他人繼續跟下去。”小早川拓真點了點頭,“諸伏,你做的很好。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雖然基地已經被炸燬,但是我們這一次的行動還有另一個目標有很大的希望可以達成。”
諸伏景光擡起頭,他聽見小早川拓真道:
“——抓捕組織的top2,朗姆。”
“雖然這麼說比較難聽,但組織的內部鬥爭對於我們警察而言可能是一次絕佳的機會,我們可以把握住這個機會,釣出一條大魚。”
“可這勢必也會對上組織的其他代號成員,琴酒、伏特加,還有……”在即將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諸伏景光戛然而止,他突然間像是意識到了什麼。
hikaru……
“小早川警官。”他輕聲問道:“……除了我,你們有沒有發現其他人?”
小早川拓真欲言又止,他答道:“很可惜,我們搜尋了很久,什麼都沒有發現。應該是有人人爲引爆了炸彈,然後趁亂逃走了。”
……果然是這樣。
諸伏景光閉上了眼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這一刻掐住了他的咽喉,他幾近窒息,耳邊不斷重複回放着。
[諸伏,事到如今,你還要再繼續相信我嗎?]
[不要再相信我了。]
[永別了,hiro。]
棕發青年舉槍對準自己的場景就如同一場難忘的噩夢,那一瞬間的場景明明無比清晰,好友的五官卻在記憶中化爲漆黑的漩渦,扭曲、變形,直到變成他再也不認識我的模樣。
眼下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諸伏景光,他所經歷的並不只是一場虛幻的夢。
那個和他們一起拆過炸彈,在訓練場累了會偷偷躲到草坪上曬太陽,喜歡製作常人難以想象的各種機器人、會因爲擔心無法和他們一起畢業默默努力,總是溫暖笑着的朋友。
……實際上並不存在。
“一個半小時前,我們已確認了搜查一課刑警鳴海光的真實身份。“小早川拓真垂眸看着他,好似早已經明白他的未盡之言,以及那個無法再說出口的名字。
“諸伏,從他表面上所表露出來的東西而言,確實沒有人會懷疑到他的身上。”
“他的養父母,白石千穗裏所在的家族是擁有百年曆史的大家族,不僅在福岡,哪怕在全日本都算得上是名門望族。白石家每年所賣出去的畫作所得,有將近百分之七十的收益都捐獻給了各種福利機構,白石家在外界的評價向來都是正面的。”
“而鳴海直人,更是我多年一起共事過的友人,他任期所做出的成績相信你們都有了解,如果不是他本人工作做的過於出色,那場本田車爆炸案也不會在網絡引起那麼大的風波。……就連我也並沒有想到他們會是組織祕密培養出來、特意輸送過來的間諜。”
“您瞭解組織。”諸伏景光面色蒼白地擡起頭,“小早川警官,拋開鳴海夫婦不談,在您眼中,那個人真的會是組織的人麼”
小早川拓真愣了愣,隨即他擡起頭,用那相同且熟悉的、帶有憐憫之色的目光看向了這個年輕的、傷痕累累的警察。
“我以爲你應該已經有了答案,諸伏警官。”
“鳴海光……他的情況特殊,誰也不知道他爲什麼會選擇警校作爲起點,這對於一個專門以收集情報爲目的的間諜身份而言,實在是太低效和耗費時間了。”
“更何況,當時與他相識時的你們,也不過只是一羣尚且還沒有畢業的學生罷了,識人不清、被欺騙,這是誰都無法預測到的事情。”
他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關於他的事情暫時放在一邊,別再執着了,先好好休息吧。”
看見對方陷入了難言的沉默,小早川拓真靜悄悄地繞到了後方,而那裏,一直負責總指揮的黑田兵衛正在等待着他。
發現小早川拓真的到來,黑田兵衛從亮着微光的手機屏幕
前緩緩擡起頭,露出的眼中散發了稍縱即逝的銳利光芒。
他回過頭。
“諸伏警官那邊怎麼樣了?”
“和那個臭小子之前預計的差不多,估計受了不少打擊。”小早川拓真苦笑了一聲,擡起頭與黑田兵衛對視,立刻反應過來:“——已經有消息了?”
“那小子動作倒快。”
小早川拓真嗤笑一聲。
“難不成還真要按照那個計劃,看着這個小子自己把自己作死,最後再替他收屍?”
黑田兵衛淡淡道:“他並不是完全清白的身份,誰能替他洗脫罪名?你,還是我?還是說,我們花費巨大的精力把人救出來,甚至可能要用更多警察的性命去填,最後再將他送進監獄?”
“……那就看着他,去死嗎?”
“小早川警官,已經有許多人爲了這個目標奮鬥了太久,也已經有太多人死去了。那些人別說是墓碑,甚至連一封訃告都不曾有過。”
“如果用這麼一個人就能換得組織的破滅。”
黑田兵衛側身注視着小早川拓真,他半邊身子陷入晦暗的陰影之中,看不真切。
“那麼我認爲,他的死是值得的。”
小早川拓真擡起頭,透過森林的罅隙望向遠方,赤紅色的火焰染紅了半邊的天色,直到將所有能被稱之爲美麗的東西都被燒灼殆盡,墜落在交界線處化爲灰燼。
明知既定結局的人們,他們不斷痛苦、不斷告別、不斷失去,卻仍要爲了那哪怕只有分毫的希冀前赴後繼。
有一句話,直到黑田兵衛轉身離開之後,他也始終沒有再說出來。
……只是那樣的話,對那些遲早都會知道真相的孩子而言,未免太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