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我朝已有國子監教導生員讀書,再辦學堂是徒填消耗。”某位大臣站出來,裝糊塗勸誡道。

    教什麼平民讀書?那不是扯淡嘛!

    花素律坐龍椅上擺手:“各位愛卿,朕要辦的不是如國子監、崇文館那般,只有名門子弟纔讀得起書的地方。”

    她邊說邊腹誹:你們這啊,是自己喫飽飯就不管別人餓不餓了!

    “朕前兩日微服私訪,發現酒館的小二目不識丁,不止是這一名小二,平民幾乎都不識字。”

    花素律語調中帶些自嘲的笑:“諸位皆知讀書明禮這四字。我大俞自認文雅,自稱是禮儀之邦、嘲笑西芒、羅剎野蠻,說草原部落與新羅尚未開化。”

    “實則我朝百姓,與那些蠻族百姓一般不識文,不明禮。那我們“文與雅”,“禮儀之邦”的說法,豈不是自大的笑話?”

    “辦平民讀得起的學堂,目的是爲了讓百姓識文字、明大禮、知大義,提高國民素質。要周邊各國看看,我朝“禮儀之邦”四字名副其實!”

    大臣們聽了,無不覺得荒唐,許多人面上都是一副不屑的神情。

    呵,女人只懂得面子好看,那裏懂如何治國?

    一名大臣跳出,義正言辭道:“皇上,不讀書未必不明禮,不識字未必不知義。先聖有言:“人多巧技,奇物滋起”是以當絕民智,斷其欲。百姓無智無慾,自樸。”

    聞言,花素律大笑出聲。

    衆臣皆是不解,先聖之言,有何好笑?

    這羣人一個個撇眼癟嘴,面色都不好看,心下各自腹誹,鄙夷起花素律瘋瘋癲癲不懂治國之道。

    思她一個女子當衆大怒又大笑,實在有失德行。

    再思及花素律身爲女子當皇帝,已是違背天地倫常。

    毫無德行,似乎在她身上也正常?

    止住笑,花素律掩脣掃了下面一眼,那些大臣的不屑神態清晰落入眼中。

    一直領頭作對的江、武、柳幾人,倒是神色如常,泰然自若。

    可能,這就是黨派首腦們優秀自我修養的表現吧……

    尤其武利智這傢伙,站那兒像在發呆。

    或許在他看來,辦學堂又不是辦武館,所以成不成都與他無關?

    花素律搖搖頭。

    等着吧,若是進展順利,將來有你這個傻憨憨笑的時候。

    回過頭來,再看下頭這些自命不凡的大臣們。

    以前讀書時,老師說古人常有針對性的解讀先賢之作,又或者有取向偏重的加以曲解,目的是爲自己統治的便利。

    現在看,原來是真的!

    穿來之後的皇帝生活,真是不停刷新她的認知。

    還“絕民智,民無慾,自樸。”?

    人家老子的原話是“我無慾而民自樸”,是說“做君王的沒有慾望,百姓自然變得淳樸。”。

    到他這裏直接拆解開,東拼西湊補成一句話。

    讓百姓無慾無求?他們怎麼不無慾無求?

    幾十萬兩的年俸不知足,一個比一個貪得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夠,還想登頂帝位?

    花素律腹誹:這算不算另一層面的“慷他人之慨”?

    她淡然問那個大臣:“外面秋風徐徐,樹葉顫動。卿告訴朕,是葉動,還是風動?”

    大臣愕然無言。

    花素律問的是個衆人皆知的典故,出自《六祖壇經》。

    二僧因風動幡動爭論,六祖慧能說:風未動,幡未動,是心在動。

    這個答案未免有些主觀唯心論,但對上這位大臣的“無慾論”正好。

    “確實,“致虛極,守靜篤”。可外物無不在,人心無不動。愛卿讀了許多書,走過幾十春秋,尚未做到無慾,又如何要求他人?”

    這次說話,花素律明顯帶有嘲笑。

    “皇上,這位大人的書讀得也不怎樣。”一位親皇派官員站出來,幫花素律譏諷:“聖人言:“我無爲而民自化,我無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慾而民自樸。”可不是說讓百姓無慾。”

    花素律聽出這話有漏洞,打算幫他補救。

    剛開口,一位官員急站出來駁斥:“非也!”

    他大聲道:““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智無慾,使夫知者不敢爲也。”如何不是說民無慾?”

    見那幫腔大臣一時侷促,此人趁勝追擊,轉而對花素律道:““智慧出,有大僞”!無爲而治,則無不治!皇上,不可啓民智啊!”

    花素律默默嘆息,她非常感謝那位“仗義執言”的大臣。

    但他功力不行啊!這也太菜了?一句話就讓人震住,不會說話了。

    她無奈苦笑。

    字字句句,厲聲道:“使民無慾,非民無慾!無爲,非不爲!”

    衆人看向她,明堂內驟然肅靜。

    花素律不動聲色地望了望緒正,心中不禁有些疑問:這廝今日怎如此安靜?按往常,他應該站在我這邊帶頭衝鋒啊?

    唉~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還得靠自己啊!

    她冷目肅聲道:“先讓百姓喫飽穿好,條件變好,才能使他們無慾。可人如何會無慾?世人若無慾求,爾等又爲何立於此處?”

    “爾等若無慾求……”花素律拿起王穆慈案的摺子,用力摔在桌上。

    “啪”的一聲,清晰驚心的迴盪。

    “又如何生出王穆慈這般貪墨的國賊!”

    下面人都不說話,花素律繼續道:“對比尋常百姓,爾等已是富極,卻還如此貪得無厭,反叫一無所有的百姓“無慾”?”

    “古人言:“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身居高位不思如何造福百姓,反想着“愚民”爲你們便利?如此本末倒置,可還知何爲“士”?”

    “爾等即做不到舍欲,又做不到爲民,讀書還只讀表面!朕如何指望你們?”

    花素律拍桌子,手指向他們:“大俞!還如何指望你們?”

    一羣人烏泱泱地跪下:“皇上息怒。”

    花素律直翻白眼。

    息怒息怒,一天息怒八百回,也不知道換個詞。

    這回花素律懶得叫他們起來,喜歡跪,就都跪着聽吧!

    “你們想讓百姓先“虛心”,再“實腹”。可百姓飯都喫不飽,如何“虛心”?國又如何安順?”

    “而“實腹”後,百姓不識文字、不知禮法,不知何爲虛,何爲心,如何虛心?”

    “道理不明,只知填飽肚子,如此與牲畜何異?”

    花素律站起身:“說什麼不讀書亦明理……無識當有識,是自欺欺人!”

    下面無人敢接茬,花素律點名喝道:“盧義!”

    直接叫大名,顯然皇上已是氣急!

    盧尚書應聲:“是,皇上。臣在。”

    “學堂一事,交由戶部去辦!”

    盧義面色不動,實則內心周旋。

    他出身范陽盧氏。貴族傲慢的毛病多少沾點,因此也認爲平民百姓不配得到教育。

    更何況,“民之難治,以其智多”,識字讀書後,百姓難免鑽營刁滑。

    “回皇上,朝廷下半年的款項都已撥出。加之推廣醫館一事,今年國庫的支出,定然超出年初預定額數。辦理學堂。不如待到來年再議?”

    “超出?”花素律呵笑道:“朕要在雍都辦學堂,你說支出會超?”

    “是。”盧義聽出她話中有話,但還是沉穩地肯定道。

    花素律聽他面不改色地回答,更止不住冷笑。

    當初王穆慈要一百多萬兩銀子修堤壩時,他不說超支,現在辦個小小學堂,便提超支?

    花素律哼哼笑幾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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