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無人應聲,明堂內一片寂靜。

    “方纔,柳相有說話?”花素律在上方不緊不慢地踱步:“柳相,對朕選秀一事,也有疑問?”

    花素律已經做好應戰的準備!

    柳常德這老狐狸,想挑事,必不會留下尾巴,更不會如吳祭酒那般愚直。

    下頭柳常德似剛回過神,他抱着笏板俯身,正色道:“回皇上,臣無異議。俗言: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皇上已出孝期,又正當青春年華,豈有攔着不婚的道理?”

    他略有欠慰地笑了兩聲:“倒是臣等沒有爲皇上思及此處,是臣等過失。”

    花素律沒說話,以爲他接下來會有個“但是/不過”的轉折,誰知等了好一陣,他都沒再說話。

    搞得花素律又意外又奇怪……柳常德,這就,同意啦?

    武利智久不作聲,臉已黑得快和包公一個色,明顯是猜到花素律選秀的意圖。

    他能想到,柳常德那麼聰明,不可能猜不出!

    既如此,爲何同意?

    就算柳常德沒猜到,親兒子有可能會去給皇上當贅婿,他不覺得丟臉?不擔心?

    不止花素律,明堂裏好些人也不理解柳相爺的想法。

    站在武利智前方的江若谷,表情雖無甚變化,卻不知爲何,眉頭緊縮不解。

    花素律也想不通,不過既然柳常德幫着架臺,那她就繼續。

    “朕想早日延綿後嗣,也是告慰皇考,安天下民衆之心。”

    “正是正是。”柳常德附和:“不知皇上可定了日子?”

    花素律坐到龍椅上:“正月二十,司禮監下方文書告知各方。三月初入宮候選,四月初有好日子,屆時安排選秀。”

    倆人一唱一和,有問有答,好像已經把選秀的事定下來。

    聽皇上意思,選秀之事是早已計劃好,說出來只是告知他們,沒有詢問他們意見的意思。

    這讓一些人不滿,但有柳常德開頭,再加上他的一些追隨者附和,前頭還有吳謂做例,更讓他們張不開口反駁選秀。

    況且柳常德說得沒錯,皇帝正當年齡,哪有攔着不讓婚配的道理?

    可兒子是從他們自己家出去!

    尚主不能入仕已經讓這羣人覺得憋屈,但那般,好歹生出的孩子還隨他們兒子的姓。

    可與皇帝婚配……

    說入贅都是好聽的,難聽些,不就是給皇上做男寵嗎!

    早前又被司禮監記錄官員家人名單畫像、婚配狀況等。

    如今,他們就算犯着欺君之罪找人去替,都替不得。

    有些人是氣得捶胸頓足,有些人則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左右他們要不是還沒兒子,要不是兒子還小或已成婚,孫輩也尚未長成,此回選秀與他們無關,至於以後?

    再說吧!

    他們腦筋轉出山路十八彎,上面花素律可沒打算管。

    有一點,他們想對了,就是花素律壓根沒打算問他們同不同意。

    誰家綁匪綁架前,還會問一下被綁者家屬“你們願意嗎?不願意我就不綁了。”?

    歷代皇帝選秀,也沒聽你們反抗。

    如今誰敢說一個“不”字,那就是要走吳祭酒的後路!

    具體選秀的公文,司禮監後會發給他們,花素律也不打算再多講,她最後宣佈下改變上朝時間。

    從原來寅正時開早會,改成每隔三日辰正時開會。

    花素律也不理他們同不同意,說完宣佈散會直接走人!

    原身改上朝時間都沒和他們多費口舌,她講那麼多做什麼?

    皇帝選秀的風當天就吹滿了整座雍都城。

    有人當個笑話,聽過就過。有人心中不屑,偷偷咒罵女皇,但又不敢大聲,生怕自家房上、窗根兒有東廠的探子聽去,將他們抓到昭獄。

    柳常德一回到府裏,立即讓人將兒子叫來。

    他換上一身松綠色錦袍,袖口領口滾着一圈厚絨絨的灰松鼠毛,坐在官帽椅喝着熱騰騰的八寶果仁油茶麪湯。

    適量豬油化開後放涼,伴着白麪在鍋裏小火炒至微黃,加上糖、一點鹽,炒勻。最後再倒入上預先炒香的松子仁、瓜子仁、杏仁、蓮子、果乾等。

    炒至火候出鍋。

    待喫時,用熱水邊衝邊攪,即可變成濃稠油香的一碗油茶麪湯,冬日裏喝着即暖和又飽腹。

    柳常德尚未入仕前家中貧苦,得點白麪都要省着喫,母親便將白麪炒成油麪,加點鹽調味,留給他夜裏喫。

    如今他發達了,父母早已仙遊,他喫的油茶麪也早已不是從前的味道。

    但他總還喜這一口,只當回憶從前。

    “父親。”柳茂嘉站在門口向他行禮:“您喚兒子來有事?”

    “嘉寶兒,來,坐。”柳常德放下手中的湯碗,喚他小名,招他來身邊坐。

    柳茂嘉面上有些不愉,規矩道謝後坐過去,一本正經道:“父親,我已到及冠之年,不要再叫兒子小名了。”

    柳常德捻着鬍鬚審視兒子與自己有六分相似,卻板得像老學究一樣的臉。懷疑他這性格到底隨誰了?

    兩個孩子,除了長相與他和夫人相像,性格上沒一個像他倆。

    好歹小的這個在他身邊長大,終有一兩分影子。

    大的那個修道修得沒邊了,上次看見還是五年前回來給親媽做道場……

    “兒啊,爲父與你說件事。”柳常德讓下人都出去,只留他們父子二人。

    柳茂嘉坐得挺直,認真道:“您請講。”

    “皇上選秀,來日你入宮……”

    “爹!”柳茂嘉驚異道:“您在說什麼?”

    柳常德見他那大驚小怪的樣子:“你叫什麼。”

    “兒子失禮。”柳茂嘉緊先道歉,隨後問道:“父親,您說皇上要……要選秀?”

    “對。”柳常德拿起旁邊的手爐,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回。

    “這實在荒唐!皇帝一個女子,如何能……”柳茂嘉想着,都覺得難以啓齒:“父親,您沒勸皇上嗎?這,有失體統啊!”

    柳常德完全沒當回事:“爲父問你,皇帝是皇帝嗎?”

    這聽起來像句廢話,但柳茂嘉理解其中的意思。

    可他心中並不認可現如今的女帝。

    女人當皇帝那是什麼?那不是陰陽顛倒,尊卑錯序嘛!

    柳常德對自家兒子瞭解,知道他心中所想,可惜兒子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此回皇帝選秀,倒是給他個和兒子攤牌,父子齊上陣的機會。

    “爲父知你,其實爲父也覺得,女人當皇帝不是那麼回事。”柳常德語重心長地說:“可現在她就是皇帝,她說的話,就是聖旨,你能奈何?”

    柳茂嘉緊道:“父親,您位居丞相,當爲大俞社稷所思,撥亂反正,迴歸正統啊!”

    “正統?”柳常德懶懶地看他:“什麼是正統?”

    柳茂嘉起身嚴肅道:“當然是還政於男,迴歸陰陽正序。”

    瞧着兒子這個樣子,柳常德覺得他幼稚的有點可愛。不過二十的人了,想法還這麼單純,不是什麼好事。

    他搖頭淺笑:“如今哪還有什麼正統……”

    柳茂嘉躬下身,悄聲認真回他:“兒子聽說,江南東道,還有位王爺……”

    柳常德當然知他說的是誰,輕蔑地呵笑一聲:“爲父派人去查過,不過是個草包,當不得事。”

    話鋒一轉,他直起身笑道:“士興啊,你都想還政於男了,天下這麼多男子,爲何非要還給花家的男子呢?”

    柳茂嘉驚愕地直起身,輕呼一聲。

    他意識到父親此言背後隱藏的危險,猶豫片刻後,不敢置信地試探道:“父親,您的意思是……”

    柳常德眸光明亮清透,捻胡淺笑:“這男子,爲何不能是你,或是你的兒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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