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秉文有委婉地向對方提出過建議,對方好說話得很,又是哈腰又是道歉,拍胸脯保證下次一定安靜。可惜話說得好聽,動靜還是照響不誤。幾次三番後,湯秉文也妥協了。
畢竟找到個允許養寵物、房租也不高的房子不容易,找到個能接受養寵物的室友也不容易,世事哪有十全十美,湯秉文決定還是能忍則忍。
偏偏今天,湯秉文一回家便發現自己的耳塞被咬爛了。罪魁禍首坦蕩得很,一隻破碎的耳塞丟在他的牀頭櫃前,還有一隻則被嫌疑人叼回了窩裏。
養了一年多了,森林這個愛咬東西的毛病還是沒變。雖然在他的教導下,起碼能放過沙發椅子這些大件一馬,但一些沒見過的新奇小玩意兒,依然難逃它的貓口。
“吐出來!”湯秉文故意板着臉道,手拍了下它的背。
小傢伙被嚇得一怔,而後忽然張大嘴開始嘶嚎,在貓窩裏翻來覆去不停打滾。
這不過輕輕一拍,看它這表現,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他虐待寵物了。湯秉文冷臉看着它演,望着它這副理不直氣也壯的模樣,腦海中很突然地閃過一個身影。
沒了耳塞,晚上室友回家時只能硬扛。湯秉文好不容易躺出了點兒睡意,大門“吱呀”被推開時,他絕望地嘆了口氣。
還是熟悉的那串聲音,都能想象出室友的每步行動。幸而室友的動作還算快,半小時折騰完後,便回到了臥室。
當然,回到臥室後他也沒消停,一條一條地刷着短視頻。好在水泥牆的隔音比門板要好些,那些噪音細微地鑽來好似蚊子叫,雖然擾人,但忍一忍也能睡着。
那些聲音順着睡意鑽進了夢裏,而後愈來愈響亮,變成了一串熟悉而又令人心煩的音樂——
大半夜打電話給他,大抵又是程序出了什麼問題,得讓他連夜抓緊去搶修。
僅僅不到一小時的淺度睡眠,強行睜開眼時幾乎頭痛欲裂,湯秉文摸過手機,雙眼尚未適應刺眼的光亮,他乾脆順着記憶劃過接聽鍵,含混不清地應了一聲:“喂,有什……”
他的話沒說完,便被生生打斷了。
那頭在哭。
那個紅了眼眶都會讓他心疼欲裂的姑娘,此刻在歇斯底里地嚎哭着。
哭聲刺破黑夜,精準無誤地攥緊了他的心臟。
湯秉文猛地從牀上坐起,握着手機的手都在發抖,他所有的聲音都湮沒在了那令人心顫的哭聲裏。
那個理應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裏疼愛的姑娘,會是誰讓她哭得這麼傷心——雖然這個想法出來的第一刻,湯秉文就絕望地嘆了一口氣,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從黑夜裏摸索着起身,一隻手始終牢牢將手機貼在耳畔,他竭力從間隙之中說上幾句話,卻沒有收到任何迴應。
直到後來哭聲漸止,那頭拋下一句道歉,沒給他任何回答的時間,便匆匆掐斷了電話。
再度回撥過去時,那頭顯示已關機。是被拉黑了還是確實已經關機了,湯秉文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現在迫切需要確認對方的情況。
兩地橫跨了大半個區的距離,在手機地圖的導航上,騎自行車所需要的距離是一個小時,而湯秉文只用了四十分鐘。
分明是刺骨的冬日深夜,他卻生生出了一背的汗。
幸而門衛對他的臉還算相熟,沒有多做阻攔。湯秉文一路趕到莊斐家門前,叩了兩聲門,沒有得到任何迴應。
又是兩聲稍大的敲門聲,湯秉文側耳貼上門,裏面靜悄悄一片。
一種恐懼自心臟發散至全身,原本燥/熱的身軀,一霎那寒意遍起。湯秉文嘗試着按下指紋,錯誤的提示音讓他心下一沉。
密碼……湯秉文使勁抿脣,沒報期望卻又無比希望奇蹟發生地按下了兩人的生日組合數字。
一串悅耳的音樂,將他躍至喉口的心臟拽回了胸腔。
屋內一片漆黑,唯有未拉嚴的窗簾分享了一束月光,照亮了那麼一小塊地板。湯秉文按下暖黃的室內燈,一眼便看見了躺在沙發上的莊斐。
湯秉文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衝過去的,那動靜惹得莊斐哼唧了兩聲,他伸出的手生生僵在半空,鼻腔內遲來地體會到了莊斐剛剛感受的酸意。
儘管湯秉文見過她很多不修邊幅的時刻——剛剛起牀時睡眼惺忪的樣子、醉酒時大發酒瘋的樣子、和他歇斯底里吵架的樣子——但還從未看過如此狼狽的莊斐。
臉上的妝花了大半,頭髮一縷一縷地貼在面頰,因爲呼吸不暢而半張着雙脣,似乎在夢裏也很痛苦,以至於眉頭緊鎖。
莊斐向來是個最要面子的人,毫不誇張地說,連下樓倒垃圾都要畫好全妝再搭配好衣服。雖然偶爾湯秉文也會因爲她的拖延感到無奈,但大多數時刻,他願意包容她對美的追求。
她一定不想任何人看到自己的這副模樣,湯秉文一陣自責,但毫不後悔。其實這樣的她反而有種真實的可愛,只是如果可以,湯秉文寧願她是快樂地淋了一場雨變成這樣,而非經過了眼淚的痛苦洗禮。
“帶妝睡覺皮膚會爛掉的!”莊斐瞪大眼的驚呼忽然在耳邊響起。
那還是學生時期的暑假,莊斐去接他下晚班,兩人一路上說着聊着便到了凌晨。
湯秉文一路將她送到了家樓下,莊斐苦兮兮地表示,她現在好睏好累,可等會回家又要卸妝又要洗澡,真想倒頭就睡。
聞言,湯秉文忙不迭地表示抱歉,順帶提了個自以爲很有用的建議——可不可以第二天早上再卸妝。
那時候,他對化妝是真真切切的一竅不通,畢竟從小到大,他都沒接觸過幾個化妝的姑娘。雖然在認識莊斐後,他有自發地去學了些生理知識,但化妝到底還是在預設範圍之外。
聽到他的話,莊斐像看外星人一般瞪大了雙眼,叫出了上面那句話。
湯秉文當了真,被嚇到不輕,想着女生真是不容易,爲了美還要冒這樣的危險。於是在他無比擔憂地提議莊斐以後可不可以不化妝時,又遭到了對方一陣無語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