麪包車將將從車位裏駛出一半,便生硬地停下。莊斐不自在地退後半步,眼看着母親的目光越向自己,透過前玻璃看向那輛車內。

    “這就是你離家出走的原因?”母親訕笑了一聲,“車不錯啊。”

    身後傳來腳步聲,湯秉文從車內走出,畢恭畢敬地一欠身:“阿姨好。”

    “又見面了。”母親的目光不過落在他身上半秒,便又移到了莊斐面上。

    身爲局外人的表姐覺着有些尷尬,向莊斐投去訕訕的目光,而湯秉文微垂着眼,餘光裏也盡是莊斐。

    被衆人注視着,莊斐只覺得煩躁同難堪,她深吸一口氣:“媽,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回家了。”

    “回家?”母親若有所思地重複着,“你要回哪個家?”

    “反正不是你和爸爸住的家。”莊斐梗着脖子道,“你們不是已經和我斷絕關係了嗎?”

    “秋秋。”母親長嘆了一口氣,“你能不能理智一點,別總是小孩子心性。”

    而莊斐最討厭的就是這一點,所有她個人的意志、她嚮往的自由,在他們看來全是不值一提的小孩子把戲。

    “反正和你們已經沒有關係了。”類似的對話已經重複了數遍,莊斐再沒有耐心去爲自己辯解,扭頭拉着湯秉文的手就往車上走。

    “莊斐!”

    母親帶着怒意的呼聲從背後傳來,湯秉文聞聲停在原地,卻被莊斐不管不顧地推到幾乎一個踉蹌,被迫繼續向前。

    表姐終於再也沒法袖手旁觀,小跑着跟上前,強行攬過莊斐的手臂:“秋秋,等會兒陪我去喝下午茶唄?”

    “我不去。”莊斐不好意思甩開她的手,但語氣卻分外強硬。

    “怎麼不給人面子的呀,我們姐妹倆都半年沒見了吧?”表姐晃了晃她的胳膊,“就咱倆喝,二姨等會就回家了。”

    莊斐的態度緩和了些許,略略回頭看去。母親不自在地輕咳了兩聲:“隨便你吧,反正你也從不曉得聽大人的話。”

    “好啦,咱們走吧。”表姐說着,將莊斐拽向另一個方向,目光同湯秉文不小心對上時,她尷尬一笑,“這位……呃,這位帥哥,不好意思啊,我就先把秋秋帶走了。”

    湯秉文面色沉靜地一頷首:“嗯。”

    父親的發家,不僅帶動了這個小家,連同母親的大家也都富了不少。不過比起從小就過着好日子的莊斐來說,表姐還是在鄉下經歷過一段苦日子,但好在她自己夠爭氣,再加上莊斐母親對她母親的幫持,現在也過得頗爲滋潤。

    在那破舊的麪包車上顛了幾段路,坐上豪華舒適的轎車時,莊斐竟還些不自在。外套在麪包車上說不定被蹭髒了,她乾脆將外套脫下,擔在了椅背上。

    “就時代大廈附近那家,叫什麼……c打頭的,我忘了怎麼念,你去過沒有?”表姐邊開車,邊興沖沖地問道。

    “沒有。”莊斐搖搖頭,她很久沒和朋友挖掘各個小資餐廳了。

    看她興致似乎不高,表姐主動提議道:“那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去的,按照你的想法來也行啊。”

    “就你說的那家吧。”莊斐淡淡地應了一句。

    接下來的路途,表姐沒再多說話,輕車熟路地帶着莊斐來到了那家甜品店。

    大面積的玻璃裝潢讓人以爲誤入了陽光房,內裏的桌椅均爲未經修飾的原木,再加上一叢叢的綠葉鮮花,坐在裏面總覺得自己像一株向陽生長的植物。

    菜單倒沒什麼特別的,表姐興沖沖推薦了半天,偏偏莊斐都沒什麼胃口,最終,嗜甜的她只點了杯焦糖瑪奇朵。

    “好不容易把昊昊送去他奶奶家,我才得閒出來放鬆放鬆。秋秋,聽姐姐一句勸,你以後結婚了一定要遲點要小孩,多享受享受二人世界。”表姐一邊品着蛋糕,一邊開口道。

    結婚尚且在她計劃之外,生育便是更遠的事了,莊斐敷衍地點點頭:“嗯,我知道。”

    “不過呢,婚後生活雖然有一堆瑣事,但也有很多幸福的事。你想啊,每晚下班回去總有人守着你,日常想做什麼都有人陪在左右,生病了也有人第一時間照顧你,真的挺好的。”

    表姐已經結婚五年有餘,當年還是莊斐去當的伴娘,但兩姐妹偶爾單獨出門玩時,表姐一向很少和她提及自己的家庭同另一半。

    莊斐無奈地笑了:“姐,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被拆穿的表姐不自在地用手指卷着髮尾,兩眼望着盤裏的蛋糕:“也沒什麼啊,不就是聽二姨說,你答應了人家的求婚,然後……”

    “沒有第一時間拒絕,是我的錯。”莊斐坦然地接下話茬,“但我也不覺得,當下沒拒絕,我就永遠沒有反悔的權利了。”

    “是、是……”表姐認同地點點頭,“結婚當然還是要看自己的意願。不過,二姨說那個人條件挺好的,也給我看過照片,長得挺周正的呀。”

    無論在何人看來,高景行都是幾近完美的結婚對象。家庭條件優越,學歷工作上乘,外貌身材優良,行爲處事得體,真一條條算計下來,指不定還是莊斐高攀了。

    “但我不喜歡他。”偏偏這就是最致命的問題。

    表姐苦笑了一下,半晌後道:“那剛剛那個呢,剛剛那個是你喜歡的對吧?”

    莊斐的拇指摩挲着杯壁,點點頭,聲音不大卻很堅定:“嗯。”

    “話說……你是不是從來沒去過二姨老家?”表姐突然換了個話題。

    莊斐確實沒去過母親老家,她甚至連鄉下都沒去過,打小的親戚朋友都是城裏人,哪怕不少是從鄉下上來的,也一早在城裏定居,逢年過節也不定回鄉。

    她對於鄉村的全部記憶,都是來自於電影,以及母親的口述——口述她老家那些村民,因爲貧困而多麼蠻橫。

    “沒有。怎麼了嗎?”莊斐不太懂表姐提及此的用意。

    “你從小含着金湯匙長大,可能很難想象我小時候過的日子。你有沒有見過因爲一百塊錢鬧出人命的?我猜你想都想不到。”

    話已至此,莊斐多少明白了表姐的意思。她有些煩躁地抿了口咖啡,很想回到從前每次和表姐出門玩時,只用聊聊衣服,聊聊妝面,聊聊新劇新電影,聊一切令人開心自在的話題。

    “我也沒說窮不好,其實我當時絕大多數的親戚啊、鄰居啊,人都挺淳樸憨厚的。但人總是對金錢有渴求度的嘛,爲此不擇手段,也難保不會發生。”

    莊斐苦笑了一下:“那你是覺得,他是那樣的人,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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