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到大,莊斐就沒正兒八經地洗過幾次碗,充其量衝一衝咖啡杯牛奶杯之類的。洗潔精混着油漬,碗碟變得異常滑膩,莊斐一時失手,眼睜睜看着它墜入水池,砸向池中另一隻碟子,來了個兩敗俱傷。
可憐今天剛買的一整套碗碟,就被她給拆散了。
後續莊斐沒再搞出什麼破壞,但總覺得自己認真洗完的碗,看着還是沒有湯秉文平常洗得乾淨。她滿懷着挫敗感開始洗手,仔細打量着,總覺得不過十幾分鍾,它們就變皴了。
結束一切流程準備離開廚房時,莊斐才發現森林不知何時跟了進來。一人一貓對上眼後,森林優雅地轉身,一溜煙躥回了客廳,把貓抓板抓得“吭哧吭哧”響。
“安靜點!”莊斐急得低喚了一聲,踮着腳尖小跑進客廳,一把將森林撈進懷裏。
還沒玩夠的森林在她懷裏不住掙扎,奮力叫喚,莊斐又急又慌,只得趕忙拆了根貓條,算是堵上了它的嘴。
“你這周的量都沒了哦。”見它喫得歡脫,莊斐壓低聲音半是威脅道。
搞定這個小傢伙後,莊斐輕手輕腳地上前打開臥室門,見湯秉文睡得還算安穩,似乎完全沒有被門外的動靜打攪到,這才稍稍安了心,復而退回了客廳。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那樣的湯秉文,被她抱在懷裏不住地發顫,喉口漫出悲沉的嗚咽,像只瀕死的獸類。
被人當作依靠的感覺很特別,莊斐攙扶着他坐到了沙發上,他似乎連坐着的力氣都散盡,歪斜着躺倒在她腿上。她伸手覆上他的側臉,滾燙到幾近灼手。
她沒有說話,她也知道這時候似乎不需要說太多的話。湯秉文靜靜地躺着,許久後才突兀地開了口,嗓子啞得像老舊的風琴。
“其實大概一年多前,醫生就讓我做好心裏準備了,就是前年國慶,我說要回去看我媽的那次。
“剛知道的時候我特別崩潰,可我不能表現出來,我媽問我,我還得撒謊安慰她。不過最終我沒騙到她,但……她假裝被我騙到了。
“隨着時間的推移,我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就是那種,你知道你愛的至親在逐漸離你遠去,但你卻無能爲力的感覺,那種痛苦是被平分在生活的每分每秒裏的,不那麼激烈,是一種持久的鈍痛。
“我媽很堅強,她熬過了醫生給的一個月期限,熬過了一年,最終還是沒能熬過這個冬天,永遠留在了去年。”
莊斐俯下/身,以一種彆扭的姿勢嘗試去擁抱他,輕聲道:“去年?那時候,我……”
“那時候我們已經分手了。”湯秉文接過了她的話茬。
莊斐沉默了幾秒:“對不起。”在自己最該陪伴的時刻,她卻不在他身邊。
“不怪你,分手是我提的。”湯秉文長嘆了一口氣,“我那時精神處於一種高度緊繃的狀態,所以那晚聽到那些話後,可能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突然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關於分手的那晚,莊斐已經不願再去回想了。只是在她不必去刻意回憶的大致印象中,湯秉文是平靜到近乎冷漠,而她卻一直在歇斯底里。
“秋秋,你無法想象失去父母是什麼樣的體會。我還記得我爸走的那天,是老師去課堂上通知我的。真的就那麼一剎那,我五感盡失,眼前什麼都看不到,他們說的話我也聽不見,只有持續不斷的蜂鳴聲,響亮到我頭疼。
“然後就是我媽……”
湯秉文忽然止住了話頭,深深地埋下頭,雙手攥成拳不斷髮顫。
莊斐嘗試着去握他的手,被他反過來牢牢抓住。他的力氣極大,握得她生疼,她從未被湯秉文如此用力地抓過,在疼痛的傳遞間,她感受到了一種源自崩潰的力量。
漸漸地,那股力量在逐漸減弱,最後變爲從前那般,只是溫柔地扣着她的手。
湯秉文輕聲道:“所以秋秋,我不希望你體驗到這種痛苦。回去吧,好嗎?”
莊斐用拇指輕輕摩挲着他的手指:“那你呢?”
那隻手逐漸失力,最後僅乖順地被莊斐握着。
“我不重要。”湯秉文說。
他甘願接下所有人遞來的重擔,竭力承擔時,也意識到自己絕不能成爲他人的負擔。
“不許這麼說。”莊斐晃晃他的手,“你對我可重要了。”
面對她慣常的撒嬌,湯秉文卻沒了從前的反應,只是輕輕舒了一口氣,眼睫睏倦地眨了眨。
“我扶你去睡覺吧?”莊斐輕聲提議道。
支撐着起身時,湯秉文其實還是頗爲乏力,但他卻沒像剛纔那般全身倚靠着莊斐,單單任由她牽着,順從地走進臥室躺下。
後腦剛剛沾上枕頭,湯秉文便沉沉地闔上了眼。只是面色潮紅,表情看着頗爲痛苦,大概在夢裏也難以安心。那稍稍泛白的雙脣微張,於是每一聲呼吸都變成了嘆息,沉重地打在心頭。
莊斐輕輕吸了吸鼻子,不忍再看,學着他從前對自己那般,細緻地幫他將被角掖好,關上燈,輕手輕腳地退出臥室。
被調成靜音的手機裏,消息在一條條發來。表姐看似在給她分享昊昊的可愛照片,實則還在旁敲側擊關於今天下午的話。
照片裏的昊昊笑得分外燦爛,莊斐面無表情地翻看着,對話框裏的內容打了又刪,最後只剩下一句。
“姐姐,我想賭一回。”
第二天,莊斐是在沙發上被叫醒的。湯秉文看上去格外抱歉,問她在沙發上睡得是不是很不舒服,讓她以後不必在意他,直接回臥室睡就好。
其實莊斐並沒有打算在沙發上過夜,她本想着再晚些,等湯秉文睡熟了,就悄悄地回房睡。結果也不知怎的,手機看着看着眼皮便開始打架,以至於一睜眼便是清晨。
“不難受呀。”這麼短的沙發,睡起來能有多舒服。莊斐伸了個長長的懶腰,道了句違心話,“你呢,那個……稍微好點了嗎?”
湯秉文勉強地笑了一下:“嗯,其實我早在一點點走出來了。只是昨天……可能觸景生情,有點激動,不好意思。”
莊斐搖搖頭:“我不想你對我隱瞞,不管是任何事,還是你的情緒。我不需要你表現得很堅強,真的。”
望着她堅定而認真的目光,湯秉文點點頭:“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