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相觸的那刻,湯秉文超乎尋常的體溫讓莊斐有一瞬的凝滯。她回身仰頭看向湯秉文,對上那雙疲憊的眼,因她的止步此刻正泛起一圈疑惑。

    臉頰的紅暈久久未散,連帶着耳垂也是紅的,雙脣微張,呼吸聲比平時大了幾分。

    莊斐細細打量着他,伸出另一隻手,猶豫着用手背觸了觸他的額頭,是和自己微涼的手截然不同的溫度:“你發燒了?”

    湯秉文費勁地眨眨眼:“好像是吧。”

    春天尚未到來,此刻正值最寒冷的臘月。就算臥室開着空調,莊斐在被窩裏也依然手腳冰涼,更別提空闊的客廳,入夜時的溫度,幾乎和室外一同抵達了零下。

    就那麼牀毛毯禦寒,不生病纔怪。

    “都讓你回房睡覺了。”莊斐小聲嘟囔了一句。

    湯秉文似乎不太想同她爭辯,含混地“嗯”了一聲,見她沒有繼續的動作,復又坐回了沙發。

    “所以你今天請了假?”莊斐站在原地冷冷看着他。

    “一部分吧。”

    “還有一部分是什麼?”

    這大抵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湯秉文停住掀開筆記本電腦的手,整個人都被定住,只有呼吸聲格外粗重。

    “我不想說。”這就是他猶豫兩分鐘後拋出的回答。

    莊斐一霎又驚又惱,想再同他爭辯幾句,但看他坦露的鎖骨一片粉紅,連手背也暈染上紅色,決定還是先捺下不悅。

    “走吧,去醫院。”莊斐再度抓起他的手。

    但這次湯秉文沒有跟上,他一縮身子,連着收回了手,整個人往沙發背上靠去:“不用,喝點水就好。”

    平日裏莊斐稍微有點小病小痛,都能把他緊張到不行,現在自個兒都快成紅燒大蝦了,還這麼滿不在乎,莊斐簡直啼笑皆非。

    “這會兒逞什麼能啊,行了,快點去醫院。”莊斐再度去抓他的手,沒料到他就算生了病,力氣也依然大得很,一下兩下都沒能給他拽起。

    “我是說真的,小時候發燒,就是用涼毛巾覆在額頭,睡一覺就好了。”湯秉文低聲喃喃道。

    莊斐不明白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犟,還惦記着小時候的那些土法子。也虧他命好,要是哪次真燒壞了腦子,估計就考不上大學,不會和她相遇,也不會現在讓她生氣了。

    “湯秉文。”莊斐提高了些音量,“你去不去。”

    湯秉文搖搖頭,整個人歪斜着靠在沙發上,看着病怏怏的,就那張嘴可倔:“不去。”

    “不去就分手。”莊斐冷聲道。

    湯秉文費勁地擡頭看去,有一瞬間,莊斐覺得他好似瞪了自己一眼。

    或許那不是錯覺,湯秉文的面上露出近似孩童憤怒的神態,道出的埋怨也有幾分撒嬌的味道:“你能不能不要總是說分手啊。”

    莊斐氣不打一處來:“當初提分手的人是誰啊。”

    “是我。”湯秉文迅速接上了話茬,而後垂下眼,聲音也低了幾分,“所以我錯了。”

    莊斐被他的怪異表現弄得有些懵,但眼下的當務之急,還是趕緊帶他去醫院。

    “行了,不分手,快點去醫院。”莊斐努力捺着性子道。

    “我要睡覺了。”湯秉文根本不搭理她,身子一歪眼一閉,當真開始閉目養神。

    “湯秉文!”莊斐氣到揪着他的耳朵衝他喊,“我最後問你一遍,你去不去醫院,不去我們就分手,不是威脅,是認真的。”

    畢竟,她纔不想要一個被燒成傻子的男朋友。

    湯秉文睜眼看向她,面上還在猶豫,聽見莊斐緊隨其後的倒計時聲後,慌慌張張地站起身。

    可憐他起得太猛,整個人把持不住平衡,一頭向前栽去,給莊斐也撞了個踉蹌,雙手環抱着他的腰才勉強保持平衡。

    她感覺肩上忽然壓下重擔,黏糊糊的一句話,連着吐息一齊送至耳畔:“……我去。”

    湯秉文可能真的被燒糊塗了。

    從下樓、到小區門口、再到等待計程車來臨的時候,他全身大半重量都壓在了莊斐身上,嘴裏還一直不滿地哼唧着,說什麼“能不能不要總說分手”。

    這股子黏糊勁兒莊斐可謂是聞所未聞,她感覺整個人被熱氣籠罩着,薰得自己都有些發暈,還得聽人不停撒嬌——如果那一聲聲義正詞嚴的抗議算是撒嬌的話。

    開始她還能迴應幾句,譬如“誰讓你不肯去醫院”“我以後不說分手了行不行”。但等她意識到這些話根本沒入湯秉文的腦,他還在翻來覆去念叨那幾句時,莊斐乾脆緘默不言。

    然而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車軲轆話久久沒聽到應答時,湯秉文不滿地拍了拍她:“秋秋,你爲什麼不理我,你和我說句話好不好。”

    “病好了再和你說。”莊斐答道。

    “我、我好了。”湯秉文趕忙撤開手,嘴上說得好聽,自個兒壓根站不穩,搖搖晃晃的,還得靠莊斐主動上前扶住他。

    “到了醫院再和你說。”莊斐換了個說辭。

    這招還算有用,湯秉文終於安靜下來,直到上了車也沒再言語,多少給她留了點面子,不至於在計程車司機面前丟醜。

    司機的車技很是不錯,靈活地在車流中穿行。偏偏此刻正值早高峯,任由你開得再好,該堵也還是會被堵。

    湯秉文倚靠在她肩頭,雙眼半睜着,呼吸聲愈發沉重。莊斐焦心地握着他的手,能真切感受到他的體溫愈來愈高,滾熱到幾近發燙。

    一直到了醫院,湯秉文也沒再說話,痛苦地低垂着頭,每步都像是被莊斐拽上前的。

    392度的高燒讓莊斐嚇了一跳,護士忙給他打了退燒針,又幫忙打上了吊針。全程湯秉文都靠在她懷裏,伸出一隻胳膊任由人擺弄。

    醫院無時無刻都人聲鼎沸,輸液室裏,有孩童的喧鬧聲,成人的呻/吟聲,有關慰也有爭吵,甚至還有吸面的聲音,方便麪的味道混雜着消毒水的味道,鑽進鼻腔讓莊斐眉頭直皺。

    現在她算是知道,爲什麼小時候自己每次生病,母親都會領她去私立醫院了。

    她垂下眼,看向倚靠在自己肩頭的湯秉文。雙眼闔起,睫毛在不斷地顫動,眉心微擰,雙脣半張費力呼吸着,肯定睡得不太舒坦。

    看着他少有的憔悴模樣,莊斐一陣陣地心疼。然而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大抵也就是穩住自己的身體,讓湯秉文靠得安穩些。

    一瓶吊針打完,溫度總算降了下來,雖然還是在低燒範疇,但起碼這算是他口中所說的,可以回去睡一覺就好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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