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開會還有人遲到，今天開會，那是恨不得提前幾個小時搶位置坐前排。
福利房，在住房短缺的年代，就是職工們的盼頭。
在計劃生育實施之前，家家都是好幾個孩子，人均住房面積卻只有幾個平方。
分了房子的盼望着搬到大房子去，沒分的小夫妻就指望着分了房子方便帶孩子，單身的基本上沒希望，卻也湊個熱鬧。
“我聽到風聲，這次分房，有改革。”
“就是，我悄悄去看了，說是還沒建好，其實已經封頂了，戶型居然是……”
紀舒下了早班，和師傅、羅倩倩早早就奔到大禮堂，卻也只坐到了後面幾排。
前排的人講小話，紀舒尖着耳朵，也沒聽清楚。
史廠長大踏步走進來，這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穿着中山裝，一板一眼，手裏拿着一個保溫杯，被子上寫着“xx會議紀念”，xx兩個字已經磨損得無法辨認了。
紀舒望過去，看到紀貴民坐在第二排，和領導班子們坐在一起。
國棉二廠是超大型國企，職工數量達到二萬多人，大型車間就有好幾個，這次會議是第一場動員會。
紀舒所在的細紗車間，是二廠的重點車間，因此第一批來開會。
千人大禮堂因爲史廠長的出現而瞬間安靜下來。不少人掏出了筆記本和鋼筆。
林翠蘭小聲說：“咱們第一場，算是有先機了，紀舒你好好聽。”
“好的師傅。”
史廠長的聲音在禮堂裏通過傳聲筒迴盪着，所說信息和紀舒的記憶差不太多，但是也有一些細節是紀舒以前不知道的。
“……這次啊，我們作爲試點，爲大家準備了500套福利房！足足500套，這是廠裏對大家的關懷，也是市裏給我們的機會。戶型有大中小三種，滿足各種需求，帶陽臺，獨立廚房衛生間！”
“廠裏出大頭，職工出小頭。具有購買資格的職工，只需要出200塊錢一平米，就能擁有一半的產權！產權你們懂嗎？以前，職工離職了、去世了，福利房是要退的！而這一次，房子你有一半的產權，以後子女還能接着住。”
史廠長還說了一些細節都是無關緊要的，不過就是產權這一條，讓大家都驚呆了。
底下開始小聲議論。年紀大些的職工主要是質疑的。
“產權？聽說南邊要搞商品房，可是這產權只有一半，也不是商品房，有什麼用呀？”
“沒錯，有一半產權有什麼用啦？又不能賣呀。租房子也是住一輩子，買一半產權也是住一輩子，我花這個錢幹什麼？”
“給子女住？我兩個兒子，要打架啊，還不如沒有，讓兒子自己單位分。”
“我一個女兒，要嫁人的，我花這麼多錢，買來也沒用啊！”
而年輕一些的，則臉上露出激動的神色。
“聽說深市第一批商品房80年就開賣了，專門賣給香港人，5萬一套！”
“房改這些年報紙上經常討論，共有產權房雖然現在不能賣，但是也許以後可以賣啊！而且，這房子的戶型比宿舍好太多了吧。我覺得這個價格值得，我非要說服我爸買。以後我結婚，在這房子裏，那多洋氣？”
“這麼貴，不會有人買吧？”
“開玩笑，一個小時就賣光了好麼！”
“那是人家特區，我們武市哪能一樣？”有人反駁。
“怎麼不一樣，特區走在前頭，我們大武市，以後難道不改革？物價都改革，什麼都有可能改革，你看不看新聞啊？”
紀舒聽着這些議論，心情也跟着激動起來。
上輩子，她像是一隻小小的蝸牛，縮在“婚姻”這個看起來是保護傘，實際上是牢籠的殼子裏，充耳不聞世界的改變。
經濟的騰飛就近在眼前，改革的春風吹到了臉邊，她卻全部錯過了！
馮光耀在上輩子就抓住了改革的機遇，先是倒賣鋼材，然後投資炒國庫券、炒股，後來做房地產開發，成了武市首富，公司上市交易所。
紀舒呢？
趴在家裏擦地板，讓孫鳳香指着自己的鼻子罵：下不了崽子的母豬不如殺了。
紀舒的呼吸急促起來。她原以爲離婚後愛看財經新聞、創業傳記是消遣娛樂而已，沒想到，真的派上用場了。
這次的共有產權房，在94年只要再付上一點點錢，就能變身爲可以買賣的商品房。
而其他的福利宿舍，要等到2016年之後纔有買斷、拆遷的希望，那時候，早就錯過樓市黃金期了。
趁現在“共有產權”還是個新鮮概念，纔有人願意賣名額，這就是機會啊！
史廠長的話打斷了紀舒的思緒：“我們這一次，要從各處抽調人員，組成【分房辦】，絕對公平，已經結婚的可以拿結婚證去人事部登記，然後我們按積分排序。分到新的，騰出來舊房子，名額可以放棄。”
……
身後一個男的聲音傳過來：“沒戲了，現在計劃生育，我們只有一個孩子，哪裏能和之前生了四五個的比積分？”
一個女聲說：“你傻的呀！肯定有其他辦法，我不信積分高的那些老傢伙敢喫螃蟹，趕緊去活動……”
紀舒扭頭去看，這是一對雙職工小夫妻。
羅倩倩激動地說：“我要回去和我爸爸講！我們是第一批開會的，他應該還不知道。這次我們有希望，一定要買，獨立廁所啊！”
林翠蘭湊到紀舒耳邊：“紀舒，抓緊了。我看這事情雖然有爭議，不過想買的還是比想賣的多。”
紀舒也感到了緊迫。
原本的設想裏，這新事物，沒多少人想買的，可事實打了她的臉。
看來，她低估了大家對於優質住房的渴求，也低估了年輕人對未來的遠見。
更低估了大家荷包裏的錢。
而她，工作才3個多月的菜鳥，兜裏只有388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