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嘴可能是閉不了了。
卿山心道一句:算了。
牽着乖巧不做聲的山梔走入清堂。
“等等我啊。”花疏趕忙跟上,“我還有事兒沒說呢。”
卿山以頭都不偏一下的態度迴應他。
不等。
可耐不住某人的熱情。
況且,花疏此來確有要事,不然他早就去尋一處無人的秀麗風景地,獨自品酒賞樂了。
一般的事,還真驚動不到他。
花疏活到這般年歲,已經活成了仙界輩分偏高的人。平常小仙一見他,都要恭恭敬敬喚一句“神君”的。
然而眼前這個罪仙呢。
非但半點沒有把他放在眼裏,也沒有將自己身上的罪孽當回事。
花疏早有一個猜想,可只要沒親自問一問對方,他都不想承認自己的猜想,或許是十分準確的。
畢竟。
人人嚮往的仙界,也並沒有多好。
起碼連一個說話逗趣的人都找不到,無聊得很。
花疏踏着不緊不慢的步子,緩緩走入清堂,不像一個客人的樣子。
不過他也從沒有把自己當成客人,毫無自覺。
“我說……”
言語剛起了個頭,花疏突然又不說了。
他看着屋內情景,視線落在相對而坐的兩人身上。
卿山正搭着山梔的脈,靜心查探着有什麼異樣。
說來也奇怪,耳邊的聒噪突然一下消失,也會令人格外在意。
卿山不落痕跡地斜眼一瞧。
花疏真的難得纔有安靜,他站在原地,眉間微皺,眼耳鼻都向着中心一處靠攏,手指摩梭着下巴,像是在專心思索什麼重要的事。
卿山的指腹從山梔手腕處離開,看他神情,似乎沒搭出什麼結果。
於是跟着花疏一起皺眉。
“這小姑娘怎麼了?”花疏突然關心道。
卿山想起剛纔小姑娘捂着心口的樣子,“是心口疼?”
山梔沒隱瞞,點頭應下:“嗯,一直在疼。”
花疏問:“心口怎麼會疼。”他的聲音很平靜,甚至不像是問句,幾乎不帶任何起伏,倒像是知道——心口爲什麼會疼。
花疏緩緩動了身形,往前走至山梔身側。
靠近一點,就能清楚地感受到。
感受到這個女孩的氣息,有一部分,與卿山身上的一模一樣。
這下感受明白了,更覺得奇怪了。
花疏不禁探身,向山梔那處湊近,鼻尖短促地聳動幾下,夾帶着尤爲明顯的吸氣聲。
這模樣,倒是讓卿山想起了仙界的澤靈神君,身邊養着的仙犬。
澤靈神君已經活了幾十萬年,模樣看着不大,卻是仙界輩分最長的尊者。
年歲大的人好像更耐不住仙界無趣,於是乎,澤靈神君先是在仙界養了許多花花草草,後來還覺得不夠,又養了幾隻討喜的小動物。
其中就有一隻仙犬。
說是討喜,也只是模樣討喜,個個被澤靈神君打扮的憨態可掬。
澤靈神君年歲大了,記性愈發不好,總會把東西遺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這時候,就要用到仙犬了。
此時的花疏,與仙犬拱着鼻子找東西的模樣,簡直不要太相似。
山梔盯着面前這個行爲怪異的人,說道:“你走開。”
怪異的人沒動,依舊怪異。
見花疏還沒動靜,卿山沉聲道:“你做什麼?”
“嗯?”花疏還沒縮回去,“你知道的吧。”
卿山再次伸手,爲山梔隔開某些奇奇怪怪的人。
花疏順勢將身子收了回去,緊接着,他旋身環顧四周。
果然,沒看到那株——春生草。
室內只有一株通體枯黃的草,但它又長得很精神,分辨不出它是快凋零了,還是仍在盡力生存。
“你那仙草呢!”花疏遽然擡高聲音,衝着卿山慌張吼道。
草?
山梔腦海中漸漸浮現一個模糊的綠葉輪廓。
雖然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但感覺告訴她,與她有關。
感覺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
很多時候,她對周圍一切都沒有想法,卻會在幾個不經意的時刻,心口一陣陣浮動,隨之而來的,是不知源頭的情緒。
她只能清楚地知道,這是不屬於她的情緒。
山梔光顧着自己瞎想,忽略了卿山的反應。
卿山在那一聲吼之後,良久靜默無聲。他脣角抿成一線,似是不願說什麼。
“你把仙草給她了?”花疏指着山梔,對着卿山說出自己的猜測。
他感受到山梔身上的氣息,還有柔軟與生機。
他細長的手指劇烈抖動,似乎已經脆弱到一觸即碎。
還是一片靜默。
但似乎,一切都已經說的明明白白了。
花疏眯了一會兒眼睛,卻不太平,眼皮子不停上下眨動着,根本沒給他緩和的機會。
不多時,他猝然睜眼。
他說:“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那株仙草於你而言抵什麼作用。你就,你就這樣給了別人用?!”
這樣洶涌的情緒,只得到卿山一句。
“救人一命。”
花疏聞言,更氣了:“那你自己的命就……”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
神仙當久了,多少會留下一點小毛病。
那就是,憐憫。
不由自主地憐憫比自己弱小的人,就好像那些人的遭遇永遠也不會出現在自己身上一樣。
但其實,人生種種何嘗不是神生種種。
神仙多是高高在上,被衆人供奉。時間長了,就會有人忘乎所以。
對於那些人來說,所擁有的,已經不是憐憫了。
是輕蔑。
於神仙來說,輕蔑是大忌。
萬物皆有靈,有靈者就應當被看到。因其有存在的意義。
至少,應當被自己看到。
輕蔑,即是不把人放在眼裏。
一個神仙本就擁無邊法力,如若不把人放在眼裏,那肆意殺生,便是如湯沃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