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着茶碗，示意蒙毅也倒一杯坐下。
蒙毅不知道爲何這等大事面前，父親還能如此的淡定，難不成他真的不擔心嗎？
不過蒙毅到底也還是能沉住氣，倒上一杯茶之後，坐在了蒙武旁邊。
兩人坐了許久，蒙武從剛纔坐下之後便一言不發，都了後來，蒙毅終究還是忍不住。
只是就在蒙毅將要開口的時候，蒙武卻搶先說道：
“你認爲長公子做的真的不夠好嗎？”
蒙毅一時愕然，他搞不清楚爲什麼父親此刻爲何會有此一問。
這句話有多重意思，長公子扶蘇一直以來所做之事，當然不能說不好。
但如果蒙武所指的是拂逆始皇帝一事的話，那此事，就不是他們臣子能夠置灰之事了。
畢竟做的好與不好，那都是人家父子二人之事，關乎到的也是皇帝大位。
亦或者蒙武所指，是這麼些年以來，扶蘇始終沒有對始皇帝服軟，一直不能回到咸陽來。
致使他們扶蘇一派勢力，這麼多年來，一直忍氣吞聲，始終不能出人頭地。
如果要把這罪責貴在扶蘇身上，那也確實能說上是做的不好的地方。
這些年以來，或許扶蘇不光是辜負了自己父親的期望，還辜負了無數一直支持他之人。
但180這又如何，如果扶蘇不是這樣的人，他們又怎麼會選擇追隨於他。
所以蒙毅不知道此話該如何回答，只是等着蒙武開口。
這一次蒙武也沒有多賣關子，他放下了茶杯，緩緩說道：
“長公子離開咸陽這麼久了，或許他之所以不回來，就是從未改變。”
扶蘇離開咸陽有多久，久到很多人幾乎都已經沒有概念，很多人都已經默認，他已經廢了。
可事實上，真正瞭解扶蘇的人，他們就知道，扶蘇之所以還沒有回來，就是因爲他不會廢。
他信念之堅，實在是他們生平僅見。
在這信念之前，父親之言他能拂逆，始皇帝之命他能拂逆，甚至天下至尊之位，他也能選擇無視。
這就是長公子扶蘇的人格魅力，這就是扶蘇離開咸陽這麼多年，依舊有無數人期盼他歸來的原因。
這就是扶蘇能得這麼多人心的原因。
蒙武不就之前，收到了蒙恬的來信，心中已經說明了真相，扶蘇已經準備好回來。
並且是他自己主動說出的這話，收到信件的時候，始皇帝詔書還沒有下達。
也就是知道這一消息之後，蒙武放下了信件，不住喃喃說出長公子始終沒有改變。
同時蒙武也猜測到了蒙恬沒有說明的原因，扶蘇不會改變自己的政見，但他卻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回來。
如此一來的話，蒙武就明白了，扶蘇不是想要回來一爭天下。
蒙毅也漸漸明白了父親所指何意。
他二人都知道，長公子扶蘇，到底也是性格仁厚之人，特別是蒙武，他堅信這一次扶蘇主動選擇回來，必然不會再有任何問題了。
蒙毅驀然，雖然他也理解了父親所指之意，但他還是比較關心趙徹。
趙徹身份公開，自此以後不可能再在暗處，將要置身最複雜的漩渦之中。
而此刻，纔剛剛開始，正是趙徹最關鍵的時間。
這一段時間之內趙徹的作爲，講決定他日後地位。
如果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此刻也是最關鍵的時機。
在這個時候，趙徹所行之事，一概容不得半點差錯，更不能有掌控之外的變數。
蒙毅只知道，現在長公子扶蘇，就是那最大的變數，而且是不能被任何人所掌控的變數。
在趙別和胡亥商議如何進行的下一步計劃的時候，在馮去疾和王綰商討激流勇退的時候。
支持趙徹的老氏族和朝堂大臣們，同樣也在計劃之後的動作。
只要在這個時間，妥當把支持扶蘇的勢力化消，轉化爲趙徹的政治勢力。
趙徹和扶蘇來個無縫銜接，那這朝堂之上，雖說還會有異議，但其聲，已經不足鳴響，此後趙徹，將會一家獨大。
蒙毅之前也不解，按理說，他們都能想到的事情，那始皇帝不可能想不到。
既然如此，爲什麼始皇帝還要同意召回扶蘇的提議。
只要扶蘇不能回來，那他的舊部勢力，只要花些日子，總能全部處理妥當。
今日蒙毅把疑問也一同說了出來。
蒙武卻道，“恐怕從現在開始，陛下才真正要讓趙徹去長大。”
蒙毅一驚，蒙武之言，一言點醒了他。
普通人都能想到之事，始皇帝沒有理由想不到，他還是如此做，確實只有一個原因——
讓趙徹歷經劫難，只有經過真正殘酷的洗禮，趙徹才能真正昇華。
始皇帝還在的時候，確實可以一手遮天，不管做什麼決定，他只需一人在那，就能力壓衆議，排除一切反對的聲音。
這天下，確實無人敢說半個不字。
這樣的始皇帝，想要讓趙徹當上儲君，甚至下一代的皇帝，那自然是沒有任何難度。
只是他是始皇帝，他想要的接手大秦天下的，不只是一個能讓他喜歡就好的人。
始皇帝想要的下一任皇帝，是一個能讓大秦走得更遠的人，最好是一個比他更強大的君主。
而這樣的君主，絕對不是由他來全權指定，而是需要從那最恐怖的競爭之中，脫穎而出的唯一之人。
再想想如今的朝堂，趙徹之處境，實際上太過安穩了，現在的趙徹，不能處在這種安穩之中。
咸陽所謂趙徹的叔叔，就有十幾個之衆，而這十幾人之中，即便趙徹現在的年紀，他們也早早不如。
更別說想要壓制趙徹，給他造成什麼壓力，他們沒有那個能力，甚至根本入不了趙徹法眼。
他們不行，沒有一個能行，所以扶蘇之後，即便是胡亥上，也比他們上要好。
再加之趙徹深得始皇帝寵愛，如此下去，那趙徹得儲君之位，板上釘釘。
而這，對於趙徹的能力鍛鍊來說，那是不夠的。
一念想盡這些，蒙毅也漸漸放鬆了下來，他只希望蒙武所說，不會有錯。
不日之後，始皇帝詔令正式下發，聖旨加急往隴西而去。
與此事，各方勢力，心思各異，自由打算，咸陽城中，一時間心思繁複，反而一時寂靜了下來。
這一日，咸陽城大門早開，主幹道上，卻是被一掃而空，沒有一個攤位，都是駐足翹首之人，氣氛異常肅穆莊嚴。
終於，日照三竿之時，一隊車馬緩緩出現在衆人視野之中。
此刻公子扶蘇，於隴西，正式卸任歸咸陽！
蒙家和孟西白三氐理所應當的出城去迎接扶蘇。
這羣老氏族的人，其忠義之心，那不需要任何東西校驗，真的不能再真。
一同前往的，還有衆多儒生，對於他們來說，重視儒家的扶蘇，那是他們心中最理想的未來皇帝。
他們等這一天，已經太久了。
“道義不因地而改惠……我等，參見長公子。”
扶蘇的馬車之前，原本清冷的道路兩側，大羣戴冠儒生，躬身行禮！
扶蘇掀開遮簾，笑着揮手，示意免禮。
此刻這羣儒生，是真的一個個喜極而泣，眼淚大顆落下。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平民百姓，他們不知道朝堂爭權，他們也只是聽說過扶蘇和始皇帝不和，流放隴西。
但是他們卻知道，長公子扶蘇，是個宅心仁厚之人，給過他們帶來過很多好處。
人羣實在擁擠，扶蘇馬車前行速度都慢了下來。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夾道相迎！
非是場面，非是假意，所有自發而來的人，都是真心欣喜而來。
自隴西而來，扶蘇在人羣簇擁之下，進入了咸陽城。
始皇帝雖未親臨，但探子沒刻五報，始皇帝對此刻外面的情況，瞭如指掌。
趙徹站在城門口，遠遠看着扶蘇車隊臨近，直到不遠處，他一步踏出，走向了扶蘇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