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之前，趙徹選擇在這個時候來到，把問題拋給了扶蘇。
其中試探之意，意圖不可謂不明顯，至於扶蘇，他早有定見，所以趙徹這樣的試探，對於他來說，已經不算是冒犯。
反而可以說，趙徹有這等心思，反而讓扶蘇覺得更加欣慰。
要交託給趙徹之事，也更爲放心。
而趙徹的立場上，他也思考過很多的。
之前那一日，他帶着王嫣到長公子府拜訪父親，復甦的而舉動，已經讓趙徹有了一定的答案。
今日試探之舉，是他要交給扶蘇的答卷。
而非有意要把扶蘇架在火上烤，刻意爲難。
這是父子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再者，即便今日父子實際不同心。
那趙徹此舉，也是必然要爲之事，即便是要父子相爭，他也要盡力佔據一個先手。
因爲趙徹的底蘊跟扶蘇相比，實在稍顯薄弱。
趙徹明白自己的不足，所以更加重視這不足之處，更不能讓不足，成爲對手下手的地方。
當然，此刻扶蘇出現，趙徹已經完成了試探。
扶蘇出現之後，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他們來此地就是來尋求扶蘇的指示的，如今扶蘇已經出現，趙徹也出現。
兩個事主都已經在齊聚此地160，那他們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衆人之前，扶蘇緩緩走到趙徹身邊，道：
“你想去做什麼？”
扶蘇之意趙徹心領神會，在衆人面前問出，扶蘇想要趙徹的答案。
也想讓所有人，都聽到趙徹的答案。
趙徹心裏已經扶蘇說了多句感謝，於是他慨然而道，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此言一出，四野皆驚，八方同寂。
原本看到扶蘇出來之後，已經只有竊竊私語的人羣。
此刻更是徹底鴉雀無聲。
在場衆多士子，他們最關係的自然是科舉，而科舉，關係都他們日後的地位。
扶蘇崇尚儒家，則更讓他們有親近之感。
他們今日來此，是想讓扶蘇引領指示接下來之事。
他們認爲趙徹，不可能比得上扶蘇，畢竟只是個兒子。
可趙徹此言，郎朗而出，這讓他們一衆，直接愣在了原地。
在場無一人聽不懂此言，無一人讀不懂此言之意。
只是他們不敢相信，此言，非是出自扶蘇之口，而是他們認爲不行的——
兒子趙徹之口。
在場沒有一個人會懷疑，能說出此言者，會是一個庸才。
天地無心，但是人有之，以人之仁心，廣照天地之心，以匡萬民之德，正萬民之命。
天下、萬民、聖賢之道、太平基業，這是每個讀書之人，當有之志。
趙徹此言，直接說到了這一羣士子心坎中。
吾輩爲何而求學，爲何而行路，爲何而聞道，對於他們而言，趙徹之言。
絕對是最完美的答卷。
這一時間，所有的士子都低下了頭，他們有此能爲，也就有此信念。
他們此刻，是真的被趙徹所折服。
不只是這一羣士子，即便扶蘇早有預料，心中也早有準備而。
可當他聽到扶蘇答案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愣住了。
他知道趙徹的之才，不同凡響。
扶蘇以爲自己對趙徹的評價，已經是超過保守甚多。
只是他自己也沒想到，趙徹之能，會比他之預料，高出這麼多。
這短短一句話，已經道盡天下讀書人之事，再無能出其右者。
扶蘇如今心中，只剩下了慶幸。
慶幸自己的決定太正確，慶幸說出這樣話的人，是自己的兒子。
他一笑道，“你能做到嗎？”
趙徹神色冷靜，聲音依舊郎朗，
“誰又敢保證一定能做到，我不過長河之中一滴水，不知道此生有無可能儘儘此功，只能保證，人還在，則意不熄。”
扶蘇一生之中，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時刻，如現此刻這般，能夠理解父親始皇帝。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扶蘇徹底懂了。
爲什麼始皇帝，會選擇趙徹，爲什麼趙徹能夠如此耀眼。
在衆人之前，扶蘇沒有給趙徹任何指示。
這些年來，在扶蘇看不到的地方，趙徹已經成長到了這樣的地步。
趙徹也不反抗，這是他的父親，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走到了衆多士子人羣之中。
“你今日之言，有天下爲證，若日後有違，那便是有負天地，有負天下萬民！”
扶蘇之言聲音不算洪亮，但卻透出一種莫名的氣概。
趙徹有感，周圍的士子們也有感，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了扶蘇父子。
趙徹看着扶蘇，“黃天爲證。”
此話一出，不知是否衆人心緒爲趙徹之言所感，亦或者被扶蘇之氣概影響。
他們只覺得此刻咸陽城的天空，風雲急涌，天威赫赫，似乎實在見證這一直面天下的誓言。
“阿耶曾言，要我大秦千秋萬世，他只一生窮盡，也在爲此奔命，父親，那你覺得，天下真可千秋萬世嗎？何人又能”趙徹道。
“倘若餓殍遍野，天下離散，血火同鑄，那千秋萬世，又有何欣羨？”
“那我的答案，是在這一世，讓大秦所有一切，不上一世，更好。”
……
今日之會，與此劃下終幕。
扶蘇不再出一言，轉而放開趙徹之手，往後退了兩步。
在衆人不解的目光之中，扶蘇倏然拱手，衝着趙徹，躬身一拜。
扶蘇，此舉讓在場所有人大驚失色，即便是趙徹，也同樣愕然。
趙徹趕忙上前就要扶起扶蘇。
這可是自己的老爹，別說現在趙徹還不是皇帝。
就是當了皇帝，也不能讓自己老爹給拜自己。
剛纔所有的一切，父子如同按着劇本排練出來，默契得出人意料。
可扶蘇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簡直就是導演不給自己加。
這一時間，反而給趙徹整不會了。
趙徹欲扶起扶蘇，而扶蘇姿態堅定，緩緩開口，
“此一拜，非我也，我代黎黎百姓。”
趙徹此刻，眼中似有東西在打轉，只要決堤，頃刻之間，便能淹沒一切。
他最終還是緩緩扶起了扶蘇，他沒想到，扶蘇爲了他，能做到這個地步，他沒想到，他實在想不到。
此刻趙徹心中，只有濃濃的感激和欽佩。
他和別人不同，他兩世爲人，更明白很多。
此刻他又真切感受到，即便他自己帶着金手指來到這個已經瞭解過的世界。
但是如果真的跟這些前賢相比，他不夠，差太多了。
同時趙徹也感慨，也唯有這些人，算得上時代真正的英傑。
也只有這些人，在時間長河之中，永不磨滅。
而以後，趙徹自己或許，也能做這樣的人，永垂千古。
扶蘇一拜，引動長公子府風雲，所有前來的士子，也紛紛效仿。
他們對着扶蘇，擡手躬身深深一拜。
這一拜，他們心中無任何不服，不願。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們明白了，始皇帝爲何會獨獨寵愛趙徹。
一切，他們都明白了。
有人歡喜有人憂，長公子府前今日之事，不時便將傳遍整個咸陽。
那些暗中蟄伏的人，終究還是沒能等到他們想要的結果。
人羣之中，一人神色憂傷，這是他最不想見到的結果。
本來這也是最不可能出現的結果，但此刻，他看到了，親眼看到了。
這就是真相，這就是他等來的結果。
這一局，他賭錯了，很有可能，讓他輸的半點家底都留不下來。
可這又能如何，落子棋盤，必有輸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