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沒有說話,他把目光往寢宮各處看去。
扶蘇自隴西回來後,發現咸陽城沒有多大的變化,咸陽宮也沒有太大的變化。
可此刻站在始皇帝的寢宮裏,他發現自己幾乎已經認不出這裏了。
位置肯定沒有錯,寢宮也沒有進行過多大的改造。
小的時候,扶蘇也不止一次兩次來過這裏。
可如今站在此刻,他只覺得時分陌生。
陌生的,是這裏的一切陳設,跟當年,已經大大不同。
甚至其中還有很多東西,扶蘇已經認不出是什麼。
最惹眼的是一張很大的躺椅。
還有那恰到好處的桌子椅子,以及一堆奇形怪狀的東西。
毫無疑問,這些東西,都是趙徹的傑作。
始皇帝也察覺到了扶蘇的目光疑惑,他也不作解釋。
“來,試試。”
始皇帝指了指躺椅,扶蘇稍微遲疑了一下,不過還是直接走了過去躺下。
躺下的第一時間,扶蘇就感受到了這東西的精妙。
雖說不是非常的柔軟,但每一個地方的支撐,都恰到好處。
只是躺在那裏,全身該放鬆的地方,都能得到休息。
一時間的舒爽,讓扶蘇忘了這是始皇帝的寢宮。
片刻之後,扶067蘇回神,看着始皇帝的他,也是有些尷尬。
不過始皇帝對此也不在意,在這裏,此刻已經沒有了始皇帝和長公子。
有的只有一對多年未見面的父子。
始皇帝知道,扶蘇來到此地,那就只代表着他已經徹底的釋然。
既然扶蘇已經徹底的放下,那以爲始皇帝對他的要求,也就在無意義。
當扶蘇還是長公子的時候,他需要承接始皇帝的一切苛責和希望。
在行事的時候需要注意影響,需要顧忌身份。
但此刻在始皇帝面前的,只是一個單純的兒子。
扶蘇起身之後,始皇帝又指了指辦公桌前那張人體工學的辦公椅子。
這樣形狀的坐具,扶蘇不曾見過,一時間還覺得有些奇特。
不過有了躺椅的良好體驗之後,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坐上了,始皇帝的座位。
剛一坐下,扶蘇就感覺到了不同,跟剛纔的躺椅,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腰部得到了很好的支撐,甚至不用過多體驗扶蘇就知道。
坐在這樣一張椅子上處理公務,那即便時間長一些,最多隻會費神,對身體的壓力可就很小很小了。
除了椅子之外,其他一些沒有見過的東西,扶蘇也挨個體驗了一遍。
不得不說,始皇帝寢宮的這些東西,雖然有些奇怪。
但是用下來,那是真的每一樣都非常好用,每一樣都很有意義。
“這些是……”
始皇帝沒有馬上回答扶蘇的問題,坐下說道。
“朕處理公務總是很累,身體也漸漸有問題,那時候小稚奴就會爲朕按摩,雖說那時候他年紀不大,但一身神力,勁道可是不輕。”
始皇帝說着,漸漸也陷入了追憶,扶蘇也安靜坐在一旁聆聽。
“你剛纔躺的那個椅子,便是小稚奴知道我睡眠不好之後,費心製作,還有工學椅……”
始皇帝開始喃喃講述趙徹這些年來,爲他所做的事情。
這些事情雖說大多是趙徹有意爲之,但其中也不乏趙徹的真心。
漸漸地,始皇帝說的入神,扶蘇聽的也入神。
帝皇家裏,能有如此溫馨的場面,也難得一見。
之後故事說完,扶蘇心中內疚更甚。
他想過自己對始皇帝的虧欠,可他到現在聽完始皇帝的故事。
才明白,他到底虧欠了些什麼。
他不在的這些年,一直在始皇帝身邊恪盡孝道的,是趙徹。
扶蘇自己的兒子,替他做了他應該做的事情。
而他,沒有盡到一個兒子的孝道,和一個父親的責任。
那如今在這裏,扶蘇便再次堅信,他和始皇帝的選擇,必然不會有錯。
幸好,幸好有小稚奴一直在始皇帝身邊。
在回咸陽之前,還在隴西的時候,扶蘇對今日的局面,就已經做過太多次設想。
可以說,按照趙徹的發展來看,那有人提議讓他回來,那是必然之事。
在那個時候扶蘇就想過,如果真的回了咸陽,那他該以什麼立場。
是堅定自己,還是放棄。
這思考,扶蘇一直以來都沒有做下決定,直到後來,趙徹之事越傳越多。
扶蘇對他的關注也多了起來。
此刻想來,他竟然還想過要跟這樣的兒子去爭,實在有些不應該。
扶蘇慶幸,若是這些年不是小稚奴一直陪在始皇帝身邊,那始皇帝該有多孤獨。
扶蘇聽完之後,又繼續問到一些關於趙徹的事情。
趙徹雖說是扶蘇兒子,可是作爲父親的扶蘇,一直沒有在他身邊。
可以說,扶蘇錯過了趙徹整個成長的時期。
而這個時期,趙徹一直在始皇帝身邊。
說是趙徹一直陪着始皇帝,但也可以說,始皇帝,一路看着趙徹長大。
作爲父親而言,扶蘇在這一點上,已然是嚴重失職。
現在就連趙徹的成長軌跡,都需要從旁人口中,才能得知。
扶蘇心中感慨,這些年來,又何嘗只是虧欠了父親,兒子他也虧欠了很多。
現在說是要彌補,可仔細一想,他又能彌補什麼。
父親已經老去,兒子也已經長大,他錯過的那些時光,終究已經不可能回來。
如今他又能做什麼。
念及此事,扶蘇有些神傷。
始皇帝能看出扶蘇心中所想,只是此事,他也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
始皇帝和扶蘇二人相處融洽,這以往是他們二人都不敢去奢求的事情。
當年始皇帝一心只想扶蘇能成大事,只有足夠的強大,才能擔起大秦的未來。
所以他不能只把扶蘇當做是自己的兒子,而是要當成揹負大秦的力士。
所以始皇帝對扶蘇的一切,都是苛責。
而扶蘇也確實足夠強,只是沒有走上始皇帝要他走的路。
父子此次離心,一別多年。
始皇帝一度覺得,自己失去的,不光是一個能揹負大秦的繼承人,也是一個兒子。
雖然,他兒子不少,但這不能一概而論。
而今兒子回到了自己身邊,雖說最終,這個兒子也沒有成爲始皇帝想要他成爲的那種人。
如果沒有趙徹,那這確實可能成爲父子之間,永遠補補上的罅隙。
但是,如今,不同了,因爲趙徹的存在,這一點,已經無所謂了。
即便扶蘇沒有成爲始皇帝要要的人,這一點已經不能改變。
但他始終都是始皇帝的兒子,這一點,也從來不會改變。
如今能夠揹負大秦的人,已經有了,那他的兒子,就可以徹底卸下那一層身份。
就只當始皇帝的兒子,這便足夠。
始皇帝和扶蘇二人獨處的時間,趙徹也來到了寢宮之外。
趙徹從小就在這裏長大,如今他進出這裏,也是跟進出自己家一樣。
自然也無人阻止他,趙徹來到寢宮之外,才發現扶蘇也在裏面。
本來侍從像前往通報,趙徹攔下了那侍從,示意不要打擾。
於是趙徹站在窗邊,默默看着屋中這個世界上,自己最親密的兩人。
趙徹發現始皇帝和扶蘇沒有什麼交談,只是靜靜呆在那裏。
他也靜靜呆在窗外,沒有打擾。
趙徹清楚歷史上這對帝皇家的父子關係,最後也沒有個善終,那是一場悲劇。
現在他看到的景象,無論對於扶蘇,還是對於始皇帝來說,都太過珍貴了。
他不願打破這一個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