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娘子,求求你饒了我們兄弟倆,”瘦小男人嗓子被廢,如今出氣多進氣少,精瘦男人拖着兩隻廢手趴在地上爲兩人求情。

    蕭霖並不想殺他們,在亂世,有時候活着比死去還要艱難。

    她蹲下身,漆黑的眼珠子直愣愣望着男人,像是在思考着什麼。兩人被這股尖銳目光刺的心生寒意,等了半晌,才聽到蕭霖聲音,“你們身上有銀子嗎?”

    ???

    “沒有嗎?”蕭霖見兩人呆愣地模樣,蹲下身子開始在死人身上摸索。她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已經將周圍搜刮一遍,儘管如此,手心裏也不過才幾顆碎銀,連一間像樣的客棧也住不上。

    她有些無奈地盯着那幾顆碎銀,實在不知道老天爺爲何讓她重生,又讓她重生在大朔末年。

    那柄讓她埋骨黃沙的彎刀,即使她最後沒有看到下手之人,但幕後之人也能猜到是一母同胞的弟弟。

    她自幼比其他女孩長得高大,又在武學上根骨極佳,十三歲時已經單槍匹馬隨父出征。那時候,她的弟弟就隨着母親在故鄉唸書。有一次,胞弟在學堂裏被一個屠夫家男孩欺負,正巧被回鄉報信的她遇上。她氣壞了,赤手空拳就跑上去和那個男孩打架。男孩被她打的哇哇哭叫,她仍舊放心不下。苦思冥想,四處走訪大家,畫了一幅穴位圖送給胞弟。讓其以後被欺負了,就按照穴位圖反擊回去。

    她至今還記得,被彎刀戳穿的那個穴位,她在圖冊上特意用硃砂標記了重點。

    那時候,府中門客皆勸她小心胞弟,可她總覺得尚未到此境地。

    現在想來,在那座宏偉、孤寂又冷漠的皇宮裏。只有她還傻傻的將那裏當成家,卻不知那裏只剩皇權。

    蕭霖陷入對過去的回憶。

    瘦小男人一直在觀察蕭霖,他面上混雜着衰弱與痛楚的□□,但當他盯着蕭霖時,臉上又變得狡詐、陰險。見蕭霖沒有注意到自己,他匍匐在地上一點點向一側挪。

    就在不遠處,散落着幾隻火把。而那些死人身上早就澆上一種特殊燃料,只要沾到一絲火星,燃起的火舌足以瞬間吞沒蕭霖。

    他一點點去抓住火把的尾端,眼睛卻一動不動凝視着蕭霖的身影。

    蕭霖無疑是美麗的,她有一種治豔的美。當這種美麗帶着驕傲時,如同火焰可以灼燒你的心神;可是,當這種美麗變殘忍時,它又如碎裂的冰霜,扎進你肺腑,令你疼痛難耐。

    上陵城蕭家的門,早些年就被媒婆踏平。

    可現在,他就要徹底粉碎這張美麗的臉。他要看着火舌一點點吞噬這個背影,他就不信,到那時候,蕭霖還是一副平淡到令人生厭的樣子。

    他要火舌一點點吞噬這個女人每一寸肌膚,才能報自己嗓子仇恨。

    他終於完全握住火把尾端。此刻,仇恨聚集在他握着火把的手上,他用盡力氣將火把扔向蕭霖,嘴裏含糊不清的嘶喊着,“……死……給我死……”

    橙紅的火焰在昏暗中劃出一條光亮,蕭霖向後一滾,火光擦着大袖飛過,有火星落在袖擺上,輕薄的披衫瞬間被引燃。

    大朔開國以來,世家貴女夏季外出多愛穿披衫。輕薄又柔軟的薄衫,領口因爲在胸前不作交掩直垂而下1,酷暑時極爲涼爽,只是長度拖拽至地,有些拖沓。此刻,蕭霖人雖躲開,薄衫卻沾上火星燃燒起來。

    蕭霖果斷甩開薄衫,輕輕向後一躍,藉着後退的力量,揮手將火把扔回原地。

    男人甚至沒有看清蕭霖扔火把的動作,上一秒的喜悅瞬間被撲面而來的炙熱取代。淒厲的慘叫再一次覆蓋這片山谷上空,聽得人毛骨悚然。

    咎由自取。

    空氣中逐漸瀰漫起刺鼻味道,火舌貼着地面撲向人影,裹挾着人影的火焰在黑夜中猶如無邊地獄。

    蕭霖怔怔的望着火焰,此間事了,她一時不知道要往哪裏去。

    她不是真正的蕭霖,自然不會回上陵城清平侯府做侯夫人。更何況,堂堂清平侯夫人當街被挾持,上陵城竟無人救援。蕭霖順着原主記憶發現清平侯府還有一個庶子,清平侯宋祈出使北戎,想來如今的清平侯府已經放棄宋祈,準備扶持庶子襲爵。

    蕭霖這個清平侯夫人自然也沒有營救的價值。

    清平侯府只要稍微散播一些謠言,蕭霖被挾持在外,名聲已毀,即使是蕭家明面上也說不出什麼。

    蕭霖將薄衫扔進火焰,彎腰撿起地上一柄匕首插入腰帶。上陵城貴女衣裙實在是繁雜,蕭霖從前在公主府身邊有宮女服侍更衣,倒也沒覺得繁瑣。可現在需要獨自一人在荒山穿行,寬袖華服就顯得有些拖沓。

    她提劍削去袖擺,撕開兩條布條裹住袖口,轉身融入黑夜之中。

    既然不準備回上陵城,她至少要爲蕭霖這個身份做一個了斷。

    就讓上陵城中所有人都以爲蕭霖也葬身火海好了。

    至於原身尚未蒙面的夫君,在原主記憶中,清平侯宋祈自幼體弱,不喜與人接觸。

    蕭霖指腹撫上左胸,有隱隱鈍痛在醞釀發酵。

    當初她戰死沙場,消息傳回上陵城,那個陪伴在她身邊許久,同樣體弱的人,若知道她是被暗算殺死,定會埋怨她不聽勸告。

    沒有了長公主府庇佑,他的生活定會越發艱難。只希望她賞給他的那些田地鋪面,足夠他安穩過一生。

    有關宋祈的記憶勾起了蕭霖從前一些回憶,她原本想一走了之,這一刻卻改了主意。

    北戎每年入冬之時,習慣以虎狼之勢搶掠大朔,大朔皇帝爲求安穩,之後不僅年年向北戎供大批錢糧,更是送南惠王世子去北戎做質子。如今盟約即將到時間,北戎態度朦朧,宋祈此番迎回南惠王世子越發艱難。

    蕭家世代長居雲間郡抵禦北戎,此番蕭家又讓蕭霖嫁於宋祈,她自然要完成牽線,讓蕭家救回宋祈,再順便拿到和離書。

    若是她身死的消息傳到雲間郡,蕭家斷了與宋祈關係,她白佔蕭霖身體,卻枉顧蕭家與宋祈,實在於心難安。

    蕭霖腳程很快,一個時辰後她已經穿過荒山腹地,來到江陵古道。沿着江陵古道再向前半日,便可以到達烏江鎮。

    烏江鎮周圍林木繁盛,烏江自鎮外潺潺流過。雨水充沛時節,更是站在鎮外就能聽見烏江溪水急促灌入河道聲。但烏江鎮名字卻並不取自這條河流,烏江鎮三個字乃是源自曾經的沈昭親兵烏雲衛。

    沈昭領兵之勢,如烏雲踏月,冰冷肅殺,這纔有了烏雲衛之名。

    沈昭昔日回上陵城時,未免胞弟疑心,烏雲衛駐紮頗遠。久而久之,烏雲衛親人聚集在一起,形成後世烏雲小鎮,沈昭死後改成烏江鎮。

    腳底的枯葉在寂靜的黑夜中發出咯吱聲,蕭霖抱着雙臂忍不住嘆息,也不知道從那羣人身上搜刮來的銀兩夠不夠她到雲間郡,甚至夠不夠她到烏江鎮填飽肚子,再安穩睡上一覺。

    想到喫食,蕭霖肚裏咕嚕嚕響起聲。

    從蕭霖被挾持,到沈昭重生醒來,已經過去一天一夜。儘管從前行軍打仗時,爲了趕路常常餓肚子,但蕭霖這具身體卻是嬌養出來的。此刻,蕭霖幾乎是靠着意志力行走,腳上的血泡粘着棉製足袋,稍用力就能撤下一大塊血肉。

    “前面的,你……你……是人是鬼。”夜色掩蓋下,一男一女正在茂林邊緣一塊岩石後歇息。

    一人高的石塊剛好遮掩住一男一女身形,此刻那少女出聲喚蕭霖,蕭霖這纔看見遠處有一簇微弱火苗。橙紅色的光亮將少女一張巴掌大圓臉一半映在火光下,一半沉在昏暗中。

    “自然是人,不知小娘子何事?”站在岩石後的少女看着面生,圓潤的小臉掛着警惕目光,穿一身尋常百姓的棉布長裙。但在當下,還能長得如此圓潤飽滿未經飢餓,身份絕不像她的衣着那般樸素。

    蕭霖穿過古道走到岩石邊。

    少女這纔看清剛纔在古道邊晃悠的身影,截了袖擺的大袖寬袍邊滿是泥水,不施粉黛,火光下一張瓷白瓜子臉似乎剛從極大的恐懼中驚醒,神色木然,鬢角碎髮浸着汗液張牙舞爪地貼在臉上,毫無焦距瞳孔裏浸滿血絲。少女頓時腦補了一個貴女逃難,家僕救主無奈慘死的故事。

    如今大朔每時每刻都在上演這種故事,少女見多了,可心並未冷漠,反而越發柔軟。

    再看蕭霖被枯枝石子刮破的布鞋正向外冒血水。

    少女心中也不知道想到什麼,嘆息安慰蕭霖道,“你別傷心,如今世道活下來最重要,我正要去烏江鎮,你若不嫌棄,和我一起吧。”

    ???她爲什麼要傷心?

    蕭霖見少女一副憐惜表情望着自己,本想解釋,可轉而聽到同行邀請。

    並沒有多少銀兩並且日常生存技能爲零的沈昭,“不嫌棄,謝謝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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