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夫君和我誰先掉馬 >第15章 第15章
    說沈昭的故事並不奇怪,蕭霖這一路走來喫茶休息時,常聽周圍茶客唸叨自己的名字。不過唸叨的內容左右不過是上陵城外的那座衣冠冢,再然後就是連她自己都不認識的所謂“駙馬”。

    可這老者分明就是衝自己來的。

    既然蕭霖當年能夠得到一個佛牌,說危難之際會帶來她,如今有人可以當面叫破她的身份似乎並不稀奇。

    蕭霖趕忙把那張被自己咬了一口的餅捲成條塞進袖裏,雙手交叉掌心向內行叉手禮,“見過老丈。”

    “當不得長公主禮,老朽不過是亂世遊民罷了。”話是這樣說,但蕭霖再觀老者周身姿態,竟恍惚覺得仙氣卓然,頗有道統仙家風範。

    可再看,又是那個提着布兜四處討食的說書人。

    “我如今也不過是尋常女郎,家中行三,老丈喚我一聲三娘就行。”

    說完,又有些好奇,“老丈爲何要同我說沈昭的故事。”

    更何況……

    “難道旁人會比我自己更瞭解我嗎?”

    “非也,老朽不過是想和三娘說說……”

    “喂,老頭,還說不說故事啊,不說把喫食還給我。”石墩邊原本準備聽說書的幾個男人等不急開始叫囂,老頭忙道歉,“真對不住,馬上來。”說完就要往回走,被蕭霖伸手攔下,“老丈,您剛纔說,想和我說什麼?”

    老頭手捋鬍鬚,“公主重生乃蕭家選擇,倒也無需憂心,至於這故事……老朽想給三娘說說……公主死後的故事。”

    ……

    她死後的故事?她死後還會有什麼故事?

    蕭霖想再問問,可這老頭身形靈活,不一會兒已經走遠,她只抓到一團空氣。

    石墩子上,老頭嘰裏呱啦開始說蕭家的故事。

    說的是蕭家在塞北人人皆知的故事,可架不住故事確實好聽。

    蕭家是世代長居雲間城的守將,然而大朔日漸消沉,上陵城歌舞昇平,長此以往,數十年後大朔將再也不敵北戎,到那時無非是把蕭家子女的命運送到北戎手裏。

    蕭天決意全面擊退北戎,從此還塞北太平。

    正是這個決定,讓蕭天幼時不允兩個兒子學武,更是把獨女送入上陵城。他要挽救蕭家日益凋零的命運,哪怕是馬革裹屍,血染沙場。

    朝內,老清平侯進諫,蕭天在等着大朔糧草一舉攻破北戎。然而,糧草未到,北戎卻奇襲雲間城。也是那一戰,蕭天身死,老清平侯纏綿病榻,蕭家長子蕭墨臨危受命守護雲間城。

    “說起這蕭家長子蕭墨,那可是芝蘭玉樹,端的是翩翩佳公子。自幼報讀詩書,三歲吟詩,七歲作對。”這故事正說到精彩處,人羣中有人出聲打斷,“老頭你說的是個書生吧,蕭將軍那可是塞北的殺神。”

    此言一出,人羣中立刻有人附和,那老頭抓住這波,嘿嘿笑道,“小郎君欲知後事如何,不如再賞老頭我一點喫食。”那漢子聽了一半抓耳撓腮的難受,立馬又抓了一把穀粒送進老頭布兜。

    “快說!快說!”

    “小郎君別急,這就說了。”

    “若說這蕭家大郎爲何飽讀詩書,自然是因爲蕭老將軍不允許家中兒女習武。話說當年老將軍勢要攻破北戎,卻忽然悵然離世,咱們這位蕭家大郎手握□□將北戎將領挑落馬背,衆人這才知道,這蕭大郎身負武藝,兩軍對峙宛若殺神降臨,與尋常的翩翩公子判若兩人。”

    關於蕭墨的故事她也是第一次聽聞,這位蕭家大郎竟是偷偷學武成爲少年武將。

    蕭霖心中對蕭家這兩位兄長又多了一絲好奇。

    如果門外大漢所說爲真,即使爲了自己平白無故佔據的蕭霖身體,她也必須守住蕭家。

    蕭家守衛雲間城多年,絕不會無緣無故大郎受難,二郎被俘,定是有什麼原因。

    沈暉,是當今陛下名諱,也是她不知道多少代侄輩。

    前世,她一生爲沈家奔波,總想把一切做的完美。她期待父皇的讚美,等父皇駕崩,她又爲穩固弟弟皇位在前朝與內院來回奔波。她曾經爲自己姓沈而驕傲,在暫居上陵城公主府邸期間,她努力去做一位完美的公主。她曾經以爲只要她詩書禮樂完美,父皇便能以她爲傲。

    直到那天傍晚她聽見冷宮裏沈逸與瑜貴妃的對話。

    那年深冬上陵城暴雨連連,各地多處鬧災,爲了一口喫食,邊境動亂再起。

    她接到急報進宮面聖,爲了抄近路,她選擇穿過冷宮。這座曾經花團錦簇的宮殿,如今草木衰敗,住着先皇瑜貴妃與二皇子沈逸。

    縱使悠悠歲月物是人非,她仍舊清晰記得那段對話。

    “母妃,如今沈策登基,沈昭手握重兵,正是籠絡人心的時候。再過幾年,等那對姐弟攬盡人心,就算我們出去了,還能有我們什麼事。”沈逸忿忿不平的說話聲被雨點一點一點砸進黑暗裏,她擔心貴妃母族有異動,輕聲跳上房檐偷聽。

    沈逸的擔憂卻分毫沒有擾亂瑜貴妃的閒情逸致,她站在油紙傘下低嘲一聲,“那也要她沈昭有命活下去。在你父皇眼中,沈昭不過是一個撫平朝野的工具。如今,她能領兵作戰,往後,她還能借着招駙馬籠絡朝臣。她若乖一點,倒也無事,可沈策這人天性多疑又自大,沈昭又鋒芒外露。且等着吧,沈昭活不長。”

    她十多歲那會最恨奪去父皇寵愛的瑜貴妃,可如今想來,瑜貴妃比她更瞭解沈家人。

    後來,她尚未卸甲,戰死沙場。

    她有些厭了,倦了,如今這些沈家兒郎如何鬥爭都不關她的事。可她想護住蕭家,護住蕭家蕭字旗,即爲了還原主蕭霖恩情,也爲了守住蕭家這份純粹的親情。

    蕭霖的思緒不知不覺有些走遠,另一邊老者的故事已經講完了蕭家二郎。人羣裏不時有人又抓幾把穀粒丟進老頭布兜,“再來一個故事,再來一個。老人家說說西境的烏雲衛吧,烏雲衛和蕭家誰厲害?”

    “哎呀,小郎君趕緊別說了,烏雲衛這三個字不能說喲。”這烏雲衛三字如同沈家每一代皇帝如鯁在喉的刺痛,他們蟄伏在西境之中,彷如獨守在孤島的一羣避世俠客,不漏鋒芒,卻讓當年誅殺沈昭的西幽再也不敢踏足大朔。

    “怕什麼,赤烏衛那些人哪會來這苦寒地方。”少年滿不在乎。

    老頭笑眯眯同那少年說,“小郎君想聽烏雲衛的故事,說不得說不得哦,老朽倒是可以給小郎君說一說烏雲衛主人的故事。”

    “長公主沈昭誰不知道?”這位手持銀槍最終血染沙場的長公主在大朔幾乎無人不曉,人們讚歎她的武學才華,惋惜她的早逝。這些年上陵城武將出徵時,幾乎不約而同會去城外祭奠沈昭。可大朔不會再有第二個沈昭,那段繁榮的太平盛世,如同一面銅鏡,將此世的悲哀與不堪放大。

    “非也,今天我們既不說長公主的勇,也不說謀,我們來說說這位長信郡長公主亡故後的故事。”

    當年沈昭亡故後究竟發生了什麼,如今除了在上陵城外那座衣冠冢窺探一二,再難追尋真相。然而,眼前說書的老頭竟大言不慚說要說這段故事,頃刻間這個消息傳遍破廟。

    說書人的嘴裏三分真七分假,但這會根本沒人在意這事。

    有好奇被朋友拖來的,也有單純過來打發時間的,總之不過一會兒就將大殿擠得水泄不通。沈昭乾脆趁着沒人注意跳上房梁,以手爲枕躺在樑上等着聽故事。

    就在她離開殿門外不久,一個身影穿過院牆站到了蕭霖離開的位置。

    宋祈一身青衫,衣袍一塵不染,一動不動地袖手站在殿外。

    月光在他身上鍍上一層光影,飄乎如遺世而獨立1,與混亂喧囂的大殿格格不入。

    江池一路小跑跟在宋祈身後,因爲跑的太急差點一頭撞上宋祈後背。好在他及時停下,沒有讓他大汗淋漓的腦袋貼到侯爺衣袍上。江池後怕的擦掉額頭汗珠,嘴裏嘀嘀咕咕,“幸好,幸好。”

    “嘀咕什麼?”宋祈問。

    江池後退一步慌忙擺手,“侯爺,我絕對沒有碰到你的衣服,竹月可以作證。”說完用手一指抱劍站在遠處的竹月,在得到了竹月點頭後,才興沖沖地繼續道,“侯爺放心,別看我身體胖,但我靈活。”

    宋祈哪裏想知道這些,“是這裏說書?”

    “是啊,說是要講長公主故去後的故事。侯爺,長公主都故去了,這故事還有什麼可聽的。要不是侯爺你說長公主的任何事都要告訴你,我……”

    江池的話如同一個餌,挑起了宋祈珍藏卻不願重提的記憶。

    那一年,公主說這是她最後一次領兵出征,命他不用跟隨,收拾行囊,待她凱旋便從此回長信郡久居。

    西境,曾是新帝封地,他擔憂其中有詐,勸沈昭勿去,兩人不歡而散。

    這些過往回憶近幾年宋祈已經不常記起,今日卻不知怎麼了,一個個使勁往他腦海裏鑽。

    沈昭出征西境的日子正是新年,除夕夜裏,他對着空蕩的夜色琢磨如何面對歸來的公主。

    那時候,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沈昭回不來了。

    回到上陵城的,只有那張沈昭從不離身的紫檀弓和一副血跡斑斑的破碎鎧甲。

    還有弓身手握處早已乾涸的血手印。

    沈昭,死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