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夫君和我誰先掉馬 >第16章 第16章
    多少年了,那個血手印如同一張宋祈爲自己編織的囚籠,他將自己困在這段被血色籠罩的記憶裏。

    時至今日,他畏血愛潔,終其一生恐怕也無法擺脫。

    “公主……”宋祈嘴脣微動,不過短短兩個字,卻幾乎用盡他全部力氣。儘管只是回憶中出現血色,光亮依舊迅速從他身體裏剝離。他的四肢逐漸開始僵硬,一塵不染的青衫隨着主人栽倒在破敗的石牆上,刮下大片泥灰。

    江池眼疾手快抵住宋祈手臂,宋祈借力堪堪靠在牆上。

    “主子!”一直抱劍站在遠處的竹月低喝一聲,快步上前與江池一左一右扶住宋祈。

    江池一聲不吭,垂着頭用手將宋祈衣襬處整平,還不忘安撫竹月,“沒什麼,主子過會兒就好。”他是宋祈貼身小廝,最瞭解宋祈身體。但說完,一種難以抵擋的痛楚讓他的喉嚨如同滾上烈焰,他雖然不明白侯爺爲何畏血,但他總算記得爲宋祈撫平畏血時的難堪。正是因爲侯爺不喜與人相處,又畏血喜淨,上陵城才傳清平侯體弱多病,時有發病。

    和江池的靜默不語不同,竹月祖上是赤烏衛,因爲任務失敗蒙難落爲孤兒,被宋祈救下。是以,竹月對這位大朔聲名赫赫的長公主並無崇拜,他埋怨起江池,“早讓你不要告訴主子……”

    孤兒的生活讓竹月顯得有些冷僻,與熱愛世間八卦的月白如同人間黑白,糅雜着宋祈一成不變的生活。

    竹月一生癡迷武學,腦子裏只裝了劍術,說話從來不過腦袋。爲了不說錯話,他對外人惜字如金,可對熟悉人,倒不用多顧慮。畢竟,就算說錯了,好友也不過讓賠一頓酒,喫喫喝喝罷了。竹月語氣不善,江池也不反駁,“是我的錯。”

    話沒說完,凌空從竹月身後冒出一隻手捂住他嘴巴。

    江池扶着宋祈退無可退,滿眼不可置信。他想着以竹月的暴躁,後面這人定要遭罪。

    竹月卻並未拔劍。

    “閉嘴,讓江池陪主子在這邊待會,我有事找你。”來人一身風塵,額發間還插着幾根稻草,狼狽至極,皮膚冰冷蒼白似無血色,因肩上刀痕,動作有些僵硬。

    竹月武功雖不至頂尖,對着來人卻技高一籌,他一把擼開來人手臂,低下聲咧嘴嘲諷,“捨得拋棄易容回來了?就爲了一個女……”

    “你閉嘴吧!”來人重新捂住竹月嘴巴,將人慢慢拖遠。

    如果蕭霖測過頭望一眼,她就能看見熟悉的身影,正是卸去易容的月白。

    可她不曾回頭,她閉着睡在樑上,半夢半醒。

    殿外,宋祈畏血持續時間不長,心裏那道畫面翻過去,須臾也就重新奪回身體掌控。等他重新袖手站在那兒,又變回了清冷淡薄的清平侯,第一時間擒着目光寸寸打量自己外袍。

    越往下一寸,眉頭越緊。

    外袍邊角在石牆上蹭了不少灰,斑斑點點沾染在原本一塵不染的衣角,像是一團團乾涸的血漬,歷經歲月流轉,徒留下印記,就連曾經那般刺眼的鮮紅,也褪了色。

    宋祈見不得血,但他不至於把污漬當成血痕,可心裏像是崩了一根弦,但凡丁點兒污漬都能讓他想入非非。他曲起一隻手,將罩衫勾起一個角蓋住袍角,“回去,洗乾淨點。”

    又伸手接過江池遞來的帕巾擦手。

    反反覆覆,連一點縫隙都不放過。

    江池早習慣了宋祈的潔癖,在一邊小聲嘀咕,“我可最擅長洗衣服了。”沒在宋祈身邊服侍時,他是府裏的花匠,整天都在刨土、修枝,一雙手大多時間都粘着泥。可自從跟了宋祈,他這雙手光和皁角打交道,連顏色都白了不止一點。

    宋祈擦完手,等着聽故事。

    主僕倆都沒有提剛纔的事情,江池人靠在殿門外,苦哈哈地往門裏望,“主子,咱回去吧,剛纔竹月被一個臉特別白的人帶走了,會不會有危險。”那人看着就和竹月認識,可他在清平侯府這幾年根本沒見過這白臉男人。

    臉特別白?

    宋祈知道江池說的是誰。

    月白整天把自己埋在那些話本、孤本里不見天日,那張臉比尋常小娘子還來得白皙。爲了不讓別人總盯着他那張俊俏小白臉,他易容手法已經爐火純青。

    宋祈停在破廟,就是爲了等兩個人。如今兩個人都到了,他是該準備入關。

    但也不急於一時,他在殿門前隨意尋了一個乾淨石凳坐下,江池眼疾手快墊上帕巾。

    宋祈坐下後,支着頭閉上眼,也不知道是準備聽說書,還是身體不舒服休息。

    江池的心神是全在宋祈身上,他礙於侯爺命令,每回上陵城有長公主新故事都會告知,可聽完故事後的侯爺,常常徹夜在書房習字作畫。千千萬萬張“沈”字,寫了燒,燒了又寫,如同畫地爲牢,不過折磨自個兒。

    有時,江池也想不說,拐着彎兒說些上陵城各府的趣事。可話沒出口,就被遣出書房,一整日都被關在門外。他這才琢磨明白,侯爺的這毛病,他治不了。

    月夜冷寂,大殿裏因爲說書熱鬧起來,將殘破的院落襯托的越發蕭條。

    宋祈閉着眼,輕聲說,“你若擔心竹月就回去,一會不是有長公主故去後故事嗎?日子久了,我有些忘了,聽聽。”

    竹月武藝高強,他可不擔心,剛纔不過就是託詞。“主子,我得守着你。”在江池心中,那位都已經故去百年的長公主纔是最可怕的人,平白無故將侯爺折磨成這樣。

    日子久了,忘了?聽聽,這不是魔怔了嗎?那會兒他們都不知道在哪兒呢,還能知道過去的事?竹月說主子這叫分不清現實與故事,是心上的毛病,他慼慼哀哀的想着,又不敢打擾宋祈聽說書,只能靠在牆角獨自委屈。

    主僕倆在這邊終於坐下,大殿里老頭低沉的聲音悠然響起,似雲似霧穿透過往蜿蜒飄向百年前的大朔。

    “話說當年,□□駕崩,新帝登基第三年,大朔各地連降大雨。西幽部族與我朝西境接壤,眼見災禍連連,牲畜相繼凍死,爲了填飽肚子,西幽大將軍率十萬騎兵侵入西境。”

    大殿裏,老人的聲音帶着一股獨特的出塵味,如煙如夢,將半夢半醒的蕭霖拖入回憶中。

    蕭霖記得,那年的冬天特別冷,即使往鎧甲裏塞了一層又一層的棉花,一些第一次離開故土的小兵依舊凍死在路上。

    沒到西境,人已經死了不少。爲了存住體內的熱量,許多人半夜不敢睡覺,就怕一睡再也睜不開眼。

    那會兒,整夜整夜熬着,好不容易最冷的天熬過去了,一羣士兵擠一起也能睡會,她一個人待在帳中愈發冷,只能捧着手爐在帳中打着圈看書。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