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陳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然後對着柳德米拉點了點頭,然後就向着議會講臺邁出了腳步。
剛走出兩步,他又停下來了——因爲他發現自己走順撇了。
他深呼吸了幾次,然後再一次邁開了腳步。
‘加油啊,亞歷山大,你行的!不就是站在那裏說幾句話麼?演講稿已經都背下來了,沒問題的!’
這麼告誡着自己,安德烈陳總算是走到了演講臺前。
聚光燈轉向了他,這讓他覺得有些頭暈目眩。但他很快剋制住了種種不適感,清了清嗓子。
“大家好,我叫安德烈陳,是從露西亞來的。”
“露西亞和龍華聯邦在幾百年前就是很堅定的盟友了,我們睦鄰友好,互助友愛……”
他一邊機械地背誦講稿,一邊偷偷觀察着議員們的神色。
有個議員打起了哈欠……是他昨晚沒睡好,還是自己講得太乏味了呢?
安德烈陳不是很確定。
‘別想那麼多。南瓜,下面都是南瓜!’
又一次告誡了自己後,他繼續講了下去。
“……露西亞有很多珍貴的資源,就在我們廣袤的土地上,在崇山峻嶺之下。我們很清楚,這些資源可以幫助大家重新回到過去的美好時光……”
‘這是假話……’
安德烈陳忍不住在心裏想到。
單憑薇薇安說的那些情報,過去的美好時光就不大可能再回來了。地面上倖存的人類太少了,想恢復到那個物質極大充裕的生活,需要三四代人的不懈努力。
而以現在的技術水平和生活水平,哪怕是這裏的這些位高權重的議員,也沒幾個能看到那個場面的。
而像露西亞那邊的狀態,更是不可能有誰能活得見到那個地上天國。
那麼,有什麼可以說的真話呢?
安德烈陳忍不住想,或許他應該說一些真話,假話再美好,也不如一句能引起人共鳴的真話能夠打動人心。
可是,說什麼好呢?
柳德米拉和他商量的時候可沒談到過這個。按柳德米拉的想法,就是把困難說得輕描淡寫,把利益說到堆金疊玉,最後再說一下希望凰京做什麼就行了。
可這裏的人會是這樣的蠢貨麼?
安德烈陳覺得自己很難想象,經歷過大災難活下來的人會是蠢貨。
而且,說到底,談論這些利益什麼的,就不是他自己擅長的東西。
他停了下來。
下面先是鴉雀無聲,接着響起了嗡嗡的聲音,這嗡嗡聲越來越響,就好像有蜂羣在這禮堂中游弋。
“其實我不叫安德烈陳。我的真名是亞歷山大,只是一個居住在露西亞西部的普通人,僥倖有一對很愛我而且很有能力的父母;”
周圍的嗡嗡聲又響了一些,但安德烈陳卻覺得自己越說越順,思路也清晰了起來。
“也許有人說,這不重要。是啊,比起人類的命運來說,我叫什麼確實微不足道。但我想說的是,我不是因爲虛榮或者別的什麼,才改名叫安德烈陳的。”
“有些人在笑——不要這樣,即便這可能確實可笑。在露西亞,和我想法接近的人有很多,我們總是能在第一眼就認出自己的同伴。”
“因爲我們的眼中有着光,那是難以用語言描述,但第一眼看到就能認得出來的光。”
“我們都是大災難後的新生代,過去的美好時光什麼的,其實對我們沒什麼意義。那種只在老人記憶中存在的東西,再美好又能怎麼樣呢?”
“對於我們來說,世界是很小很小的,我們想要走得遠一些,看一看遠方,然而人們告訴我們,這樣不行,外面被各種各樣的危險擋住了。”
“於是我們團結起來,把道路上的危險都消滅掉、驅趕走,我們修復了橋樑,將威脅到旅行者生命安全的盜匪驅趕到荒野中,把喫人的野獸變成餐桌上的美食……”
“這些我們都做到了。但我們終於還是遇到了阻礙,機器人軍團,這是我們這些年輕人衝不過去的障礙。我們放眼四顧,沮喪的發現,我們已知的全部力量集結起來,都無法打通這最後的障礙。”
“我曾經豪言壯語,說有一天我要追隨先行者們的腳步,進入遙遠的星空。現在看來,可能是我年少輕狂。”
“只是,至少——至少我希望,當我們這一代人的孩子長大,想要走向遠方的時候,我們可以不去對他們說:”
“‘孩子,外面太危險了,你們去那裏,也不能去那裏,因爲爸爸當年沒有清除掉那些擋路的壞東西。’”
“所以,我在此,在此請求諸位,和我們聯合起來吧,聯合起來,消滅掉那些擋住孩子們視野的障礙物,聯合起來,爲孩子們找回實現夢想的希望。”
“唯有這希望,不僅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更是整個人類的。”
一口氣說了很多話之後,安德烈陳有些口乾舌燥。他輕輕搖了搖腦袋,眼前的議員們的面孔逐漸在他的視野中清晰了起來。
現在他們不是南瓜了。他們是人,是會擔心自己孩子的人,是希望自己孩子們能夠走得更遠、更安全的人。
議會大廳寂靜一片,在沉寂了一分鐘或者更久之後,巨大的掌聲響了起來。
“他乾的不錯,不是麼?”
程易繁站在大屏幕前,嘴角帶着微笑。
聽到她的問話,薇薇安點了點頭。
“不錯,他總算是明白過來了,自己最擅長的是什麼。所謂英雄啊,就是給人們帶來希望的存在。不管這希望多麼微小,當它真的降臨的時候,所有人都會被這最美的光彩所折服……”
“說得真好呢,所以,你是決定了?”
“是的,他合格了,我會守護這份希望的。”
薇薇安點了點頭,然後看向了程易繁,輕輕張開朱脣。
“那麼,你的決定呢?”
“我啊……”
程易繁眨了眨眼睛,說出了自己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