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薄涼,蟬鳴漸息。

    他帶有低音的嗓音勾人心神一蕩。

    姜如傾立馬就想到了下午他偷聽她們說話,她對裴文簫的打趣——

    “下次聽之前記得先主動打賞……”

    “你能不能放說書先生起來……”

    所以,他現在的意思是,他今夜冒着被錦衣衛追殺的風險,橫跨大半個宮城,只是爲了來給她打賞,送這盒“石榴珠”?

    再往深處想想,今夜宴會他應當是全程未離開宮,那這盒口脂,他是早早就藏在身上了。

    她的眸光動了動,遲疑少傾,開口試探問道:“其它兩盒送了?”

    她合理懷疑他懷中揣了三盒,前兩盒已經送給了姜如意和姜如可,她這邊路途最遠,所以最晚送達。

    即便現在酒意上頭,但她還是保留了一絲清醒的自我認知,他不會如此長途跋涉,只爲博得她一笑吧?

    裴文簫定定地看了她幾許,被她敗下陣來,有些氣笑:“姜如傾,你這小腦瓜裏整天裝着什麼?當我是商販吶。”

    他又拿玉骨扇輕輕地敲了敲她的腦袋,正如在宮宴上那般不多不少正好兩下。

    “我的意思是,兩個時辰後,我會來。”

    所以他在大庭廣衆之下就對她有暗示了,他今夜會來,不僅會來,還會帶着姑娘家最喜愛的口脂來。

    這句話太令人浮想聯翩了。

    他真是爲她而來。

    “石榴珠”的暗香浮動,她低頭看了眼手中的口脂,泛着水滴,就像她心裏,現在正冒着泡,癱軟地一塌糊塗。

    她又斂眸看了看他,溼漉漉的碎髮貼在雙鬢,健碩的肌理正貼着浸透的玄衣,燭火暖黃,更襯得他皮膚的冷白。

    在她印象裏,裴文簫向來是一絲不苟的,何曾如此落魄過。

    他今夜的狼狽,是她給的。

    這些猝不及防的溫柔將她推倒,醉意大過了理智,她稍稍動了惻隱之心。

    姜如傾從衣櫥裏拿出一套略大的素白浴袍:“你衣服都溼了,先換上吧。”

    “再過兩個時辰,正是宮內守衛輪替之時,到時候你的衣服也幹了,走不走得了就看你的本事,本公主也就幫你到這了。”

    那人似是啞了那麼一瞬,隨極又馬上二皮臉起來:“傾傾這是在邀我留宿?”

    姜如傾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別多想,只是怕你全身溼透沒法飛檐走壁,一出宮門就被抓了,到時候把我供出來怎麼辦。”

    她的清眸含着水潤,瞪眼時也似在嬌嗔。

    她的掩飾反而更令他悸動。

    裴文簫輕笑了笑:“放心吧,我的公主殿下,我絕對不會供出與卿共度良宵之事的。”

    他的話說得曖昧,卿還是傾,分不清,都是她。

    信步走了過來,伸手欲拿過浴袍。

    被姜如傾按住。

    她沒理會他話中的揶揄,對他對視,很是認真:“你今晚去詔獄所爲何事?”

    她想知道,他此次來大齊到底是爲了見誰,前世的他,這時候明明沒有來。

    姜如傾不得不在懷疑,他是不是要做對大齊不利的事,是不是在提前佈局,畢竟,上一世就是他親手滅的國。

    裴文簫的目光定在她的臉上,彷彿知道她的顧慮:“沒做傷害你的事。”

    沒做傷害你的事,就是沒做傷害大齊的事。

    “還在求證。”他的語調也極其誠懇,與之前的嬉皮笑臉截然不同。

    姜如傾凝睇望他,眸中的求知分毫未減,但聲調卻軟了下來:“求證什麼?”

    雖然她不懂朝政黨派,也知道他極有可能不會告知,但她怕她今晚的包庇換來大齊的提早滅亡。

    所以她就是要問上一句,以求心安。

    她的眼神裏滿是探究。

    裴文簫墨玉般的瞳眸相視着,她這一世好像更誠實了些,想什麼就說什麼,這很好。

    他要溺在她的專注裏了,忍不住輕笑了聲,漸漸靠近,眸色漸深,貼耳低語道:“等到洞房花燭夜,我都告訴傾傾。”

    將所有的事實都一五一十地告訴她,現在講,怕嚇着小姑娘。

    他過幾日就要走,嚇着了也沒人哄她。

    爲了防止她胡思亂想,又好似要安撫他的小姑娘,帶有磁性的聲線很是輕柔:“你放心,齊國會好好的。”

    前世的她,總把“別打我孃家”掛在嘴邊,想必她是有害怕家國被摧毀,那這一世,就由他來提前說吧。

    待裴文簫拿着浴袍進了湢室,姜如傾還微微怔愣在地,這般哄勸是在求她安心?

    這份安心確實是十分好用,也或許是酒意遲遲來襲,重生後的這幾日沒睡好的她,竟破天荒地沾枕就睡,明明前一瞬還在思索裴文簫的話中意,後一許就會周公去了。

    裴文簫換完衣的片刻,走向寢屋時,就看到她蜷成一團睡在牀邊。

    他愣了愣神,前世他就發現,她睡相極好,不會亂動,總是會縮成一小團裹着自己,後來和他相熟之後,就縮在他懷裏,形成那麼小小的一團,惹人憐愛。

    這小孩,從小是過得有多不如意,以至於在睡覺時還如此謹慎。

    裴文簫蹲到牀邊,垂眸看她,面色有些酡紅,他拿手背撫了撫她的額間,不燙,看來是醉酒了,更顯嬌豔欲滴,長長的睫毛微翹着,醺然迷濛,很是湉美。

    這小孩,膽子也太大,他這一世和她才見過幾面,寢宮內有個不相熟的男子,還敢如此放心大膽地睡過去。

    如果換做他人,看到如此清純睡顏,怎麼能忍得住?

    得好好和她說說這個問題。

    裴文簫摸了摸她的青絲,還是有些潮潤。他將她抱起,換了個姿勢,背朝外側,看來是睡沉了,連眼皮都未擡一下。

    只哼唧了聲幹嘛,像是棉花,又輕又緩地墜在他心尖,裴文簫喉結微動,回了句擦乾頭髮,懷中的人像貓音般嗯了聲,就沒了動靜,又睡了過去。

    這聲貓音很有饜足懶散的味道,軟軟糯糯,裴文簫輕笑了笑,不知道她是對擦乾頭髮這件事的滿足,還是聽到他的聲音,知道是他之後的滿足。

    夏夜漫長,他拿着毛巾輕輕地揉擦着她的青絲,仿若手中的就是頂大的事,但卻急不得,燥不得,得循序漸進,週而復始,滿懷虔誠。

    發側露着小小的耳垂,染着點紅,且俏且媚,卻一下燃了裴文簫的心火,那曾是他的領地,他好像現在就去佔守。

    裴文簫想到,他以前也是幫她這般擦過墨發的。

    比當下的初夏要更往前走一些日子,在濃烈的盛夏,他們也更爲熾烈地相互薰灼,把彼此點燃,在那一個個夜裏,□□焚身,求得一場場雲情雨意。

    每每到了事後,她總是被折騰的柔弱無骨,膚汗淋漓,他就抱着她去沐浴,他對她沒什麼抵抗力,有時候在水中也向她攻取。

    所以浴後,姜如傾往往早已神色渙散,沉沉睡去。

    他就會像現在般,坐在牀側,給她擦拭着未乾的青絲,傾注進珍寶般的萬般寵愛。

    有一回,她也是這樣背對着他,半夢半醒之際,喃喃低語道:“靖之,下輩子我也嫁給你好不好?”

    軟軟糯糯,軟音綿綿,一下就擊中了男人的心。

    歡愉遍佈,理智搖搖欲墜。

    當時的裴文簫,沒說好與不好,可能是因爲他那時不信鬼神,對於下輩子這樣遙遠的字眼太過輕視,他看到泛紅的耳垂,想到的只有及時行樂。

    他就按所想的去做了,繾綣又纏綿。

    但原來真的有下輩子啊。

    裴文簫撫着長髮的修指頓了頓,看她小巧的耳尖簇着那點紅,他懶懶地笑道:“好。”

    他在對姜如傾說好,這輩子我會等你,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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