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從他的下頜側臉滴落,泛在水面,在兩人之間勾起圈圈漣漪,彷彿也滴落在姜如傾心上,掠起一番波瀾。
這相似的口吻,她以前說過——
前世新婚不久,兩人出城留宿在外,因裴大人的勤儉持家,共住一間。
奔波了一天,姜如傾身上黏糊得很,她平生最討厭的就是薄衫膩滑着香肌的感覺,會讓她一晚都睡不好。
這間屋子雖大,但湢室和寢屋並未有物件相隔,也就是說,她若在這邊沐浴,裴文簫在那頭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雖在言語上對他很是大膽,但行爲上卻並無實質的進展,所以要當衆在他面前寬衣,她還真是難以做到。
但裴文簫似也看出了她的困擾,嘴損道:“你放心,我對你的小身板沒興趣。”
說着就見他鑽進雕花牀榻裏,放下了帳幔,屈腿半躺,手執卷書,漠然不動。
姜如傾安心地褪衣,入了浴桶,水汽氤氳。
洗到中途之時,她恍然見到一個黑幽幽的龐然大物一竄而過,臉色馬上嚇得蒼白,大喊:“公爺。”
那人都沒來得及穿鞋,飛快地跑到她面前,被她的雙手一把勾住脖頸:“公爺,有碩鼠,有碩鼠!”
聲音抖得厲害,確實是怕了。
裴文簫剛開始也沒顧忌懷中的嬌軟,他怕她着涼,用大毛巾裹着她,想把她放在牀榻上,卻被她圈得更緊:“我怕,公爺,萬一它跑到牀上來怎麼辦?”
眼眶泛紅,四肢纖細掛在他身上。
於是他一手託着她,一手執劍追捕老鼠。
但懷內的綿柔越來越佔領了他的頭腦高地,耳邊還是她輕輕淺淺的呼吸,軟香溫玉,他也有些招架不住,佯裝沉色道:“不抓了,本爺的劍是用來上陣殺敵的,可不是用來捉耗子的。”
說着就把她往牀榻上落。
姜如傾聞言,眼睫微動,更是牢牢地固緊了他,腦袋陷在他的頸窩裏,喃喃道:“公爺,你說我們這樣算不算洗了鴛鴦浴?”
那人身軀一顫。
她更委屈了,眼淚都啪嗒啪嗒地往下落,更顯楚楚可憐:“是,洞房花燭那夜,傾傾是使了點小手段,公爺並未與妾身交歡,但今夜,公爺都看了傾傾通身,飽了眼福,卻連只小鼠都不願捉,傾傾好傷心。”
鼻尖泛酸,她是真怕老鼠,萬一睡着睡着鑽被窩了怎麼辦,想到這裏,眼淚更是不受控地往下落。
長睫也被淚浸染地溼漉漉。
裴文簫吐了句:“麻煩。”
但卻託着她找了半宿的老鼠,最後她都不記得自己是何時被抱到牀上的。
但第二天一早,她睜眼時,就看到自己是穿着完好的裏衣躺在榻上,她之後一直想他那麼笨拙的手是怎麼將她的肚兜絲衿繫好的,她也不好意思問老鼠抓沒抓到……
“傾傾,你嘴角的笑意快上天了。”
姜如傾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被抱出了浴桶,拿大毛巾裹着,雙腳騰空,被他的大掌緊緊託着。
“傾傾,和我共浴就這麼開心?”那人漫笑低語,“以後有的是機會。”
什麼狗屁機會!
意志的癱瘓是走向全面瓦崩的開端,絕不能放鬆警惕,重走老路!
姜如傾定了定心,拍着他的手,怒嗔道:“裴文簫,你快放我下來!信不信本公主喊人?”
青絲垂落,覆在那人的臉上,心癢難撓。
裴文簫的長睫動了動,仰着腦袋,抿着脣,笑意微露,點點頭,滿是寵溺:“我信,我們傾傾絕對大公無私。”
可他的表情明明就是一副不信的樣子!
他的敷衍,讓她受到了一絲侮辱,懶得和他再周旋,下答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那人彎脣淺笑道:“好,安頓好傾傾就走。”
雖然姜如傾已經裹了塊毛巾,但兩人的身上都是淋淋漓漓的,很快就被浸透。
那人又從架上拿了塊毛巾,抱着她大步走到軟榻上,將毛巾墊在底下,再把她小心翼翼地端在上面,還貼心地用毛巾蓋過她的瑩白玉足。
“坐着別動。”
這到底是他的寢宮還是她的?拜託這人搞清主客關係好不好!
姜如傾將身上的毛巾緊了緊,見那人急速從衣櫃中拿出一套絲白寢衣。
他何時變得如此的知冷着熱了?
她擡眸撞見的就是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瞳仁,“自己會換?”
剛剛隆升的一絲隱隱約約的感動馬上被撲滅。
她白了裴文簫一眼,趕緊拿過寢衣,放下幔帳,轉過了身,羞赧道:“你走遠些。”
“哦,恐怕不能。”很是無賴。
她邊回身邊說,話還未完,隔着牀紗,就見他手裏還端着她的一件杏色肚兜,是她剛剛太急,沒料到寢衣底下還有這一件……
初夏的夜沁涼,但她全身卻燙的像置於熱鍋當中,都快沸騰了。
她這一世遇到他,怎麼竟幹這些丟三落四的事,不是在路上掉了耳墜就是現在漏了這一小件。
姜如傾從帳幔中伸出纖指,從他手中快速地拿過肚兜,只聽那人輕笑了聲:“差點就做不成君子了。”
爾後腳步聲略微遠了些,應是到了外室。
她的耳尖發了燙,將臉緩緩埋進了寢衣之中,去平息悸動不止的心跳,雖然她此生不願再嫁給他,不願再受到老夫人的冷目,不願再成爲黨政的犧牲品,但她不得不承認,她對裴文簫還是會有抑制不住的情動。
心跳如雷,這無法自控。
畢竟成親兩年,他曾經是她顛沛流離的生命中,唯一的寄託。
雖然最後他那麼絕情,但曾經她在他身上汲取過的溫暖還是歷歷在目。
她又想到了浴水的顏色,那麼紅……
疾步下榻,地上滿是從他身上滴落的水珠,她看着那水滴似是有些泛紅。
外室傳來釘釘噹噹的聲音。
姜如傾看向那人卷着皺巴巴的衣袖,在窗前不知道在倒騰什麼。
“在作甚?”
那人偏了偏身,髮梢凌亂,還在專注手中的活:“我看這窗櫺鬆動,幫你修修。”
“恩,你沒受傷吧?”她濃睫輕閃,指了指湢室,“我看桶裏的水是紅的。”
裴文簫那劍敲了敲窗沿,似是大功告成,墨瞳劃過一絲笑意,很是愉悅:“傾傾是在關心我麼?”
爾後自得地點了點頭:“看來你還是喜歡我這號的,回去我就將你的意思傳達給馮公子。”
可真是多謝他的好心,姜如傾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裴大人,我想你是誤會了,一桶血水倒在任何地方都會引起嫌疑,我是怕你把本公主拉下水。”
那人慢騰騰地挪步走近,彎脣噙着笑:“爺的劍是用來上陣殺敵的,現在卻當起了錘子榔頭,幫你的窗戶剛修補好,就要和我撇清關係。”
他點了點姜如傾的秀鼻:“小沒良心。”
滿目星辰流轉,皆是她。
但他可能不知,他的劍上輩子還抓過老鼠……姜如傾輕咳了咳:“我這邊有些跌打損傷藥,你要不要敷敷?”
“傾傾,雖然你的關心讓我很受用,但”他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你見過誰跌倒磕碰會流一桶的血?”
他的眼神裏滿是對她“有點常識好不好”的熱切關愛。
她避了避眼神,很是無賴:“鳳渺宮只有這一種膏藥,愛用不用。”
那人啞笑了笑:“我應該用不上。”
那人從懷中拿出一個口脂盒,遞給她:“今晚裴某深夜前來,是來打賞的。”
姜如傾神色微動,這是魏國華思閣的口脂,因是天然萃取,得提前一個月預定不說,名額也有限得很。
她看那碧鏤盒上的封紙已被水給衝破,字跡隱隱還能看出寫得是“石榴珠。”
前世的她最愛這個色號,他得知後,讓華思閣每月都送到鎮國公府。
所以那浴桶裏的不是血水,而是這盒口脂?
姜如傾頓時心疼起來,一把拿過,打開看,只剩小半盒,上面還嗒嗒地冒着水滴,她簡直是痛心入骨。
“姜如傾,我怎麼看你關心這盒胭脂賽過我?”那人臉色鬱沉。
她臉也不擡,蹙額痛惜:“不要說廢話。”
這是不用懷疑的,他受傷都比不上她現在手中的這盒口脂。
甚至還埋怨起他來:“你有這好物,怎麼不早點拿出來?”
或許她之前還能給他一些好臉色看。
裴文簫被氣笑,他的個人魅力還得靠一盒口脂來拯救,但看她的快樂如此簡單,他又忍不住想笑,揉了揉她的頭髮:“小沒良心。”
很是寵溺。
姜如傾還沉浸在這上上等的口脂被潰於一旦的傷情之中,忽然反應過來一件事:“可是我討的賞不是這個。”
她討的賞識他的一句“喜結良緣,百年好合。”
那人敲了敲她的腦袋,想看看她的這個榆木裏到底裝了何物,無奈到暗笑:“誰說這是給你技藝的賞賜了?三公主的琵琶,七公主的羽衣舞,都比你的雙人舞要好得多。”
姜如傾刻意疏忽了他加重的“雙人舞”三個字,反而被弄懵:“那你爲什麼要送我這個?”
那人微勾了勾脣,眸底含着璀璨的光,聲色在深夜裏不淺不急,很是蠱惑:“打賞給我的說書先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