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度折東君 >第7章 恩施玉露
    沈疏緲聞言笑出聲來,手下未停,將隔火的銀片放在炭火上後纔去取檀香木。

    “官人可是朝廷重臣,是紫袍大官人,我若是打了他,官家不得找人押我去御前問罪!我可擔待不起。”

    婆媳二人笑聲連連,盡拿隔屋的兩個男人取笑。

    秦夫人端起香壇,拿手扇了扇,香氣溫和沁鼻,聞之神清,睨了她一眼,道:“你要記住,元知雖是官家的臣,但他首先是你的夫君,你的官人,皇后娘娘還管着官家夏日不可貪涼喫冰呢!咱們這是效仿中宮,別怕!他若是敢駁你,還有母親替你撐腰呢!”

    沈疏緲心中像有一團雪,將這炎炎夏日的燥熱一驅盡散,她將頭擱在秦夫人肩頭,聲音低緩卻透着堅定,“緲緲就算不是官人的娘子,母親也永遠是緲緲的親人。”

    “好孩子別說胡話,母親還等着你和元知給府上添人口呢!”秦夫人摸了摸她的小臉。

    話說間,有人撩簾進來,打趣道:“母親又要給娘子撐腰了?不知是孩兒哪裏做錯了?孩兒眼下便認錯,省得來回跑了。”

    顧元知笑看着二人,眼神真誠。

    秦夫人先瞪了他一眼,後又將沈疏緲推到他身邊去,“你只要將你娘子照看好,便是有錯母親也當你沒錯,都回去歇着吧!”

    二人走後,永昌伯摟着秦夫人的肩膀朝二人的背影寬慰道:“沒什麼大事,你就放心吧!”

    秦夫人摸了摸心口,眉間的愁緒仍未完全化開,只說:“長意姐姐在世時,我看着緲緲覺得這孩子往後定是與她一模一樣,直到近兩年,我才逐漸覺得並不是這樣,這孩子…心裏像是藏着大事。”

    高檐長道,鋪滿青磚,地上一高一矮的影子相互依偎着向前,頭頂的烈日雖被雲彩遮住,身側卻不見半點涼風。

    走到蓮池,入目是滿湖的荷葉,一眼望去還有晶瑩的水珠在上面搖搖欲墜,閃着剔透的光,偶有蜻蜓落在花苞上,等人一走近,就飛走了。

    蓮池上,有一座涼亭,顧元知指着那處,“娘子隨我坐一坐?”

    沈疏緲瞅了一眼天光,吩咐身後的月濃,“去取些冰回琅玉閣,我和官人賞一賞這荷花再回去。”

    參商見兩人想獨處,也十分有眼色地跑去幫月濃取冰。

    這蓮池風光無限好,若是配上一對恩愛夫妻,何愁不能結上累累的蓮子?

    沈疏緲坐在落陰的長椅上,團扇擱在光潔的額頭,如玉的臉龐上落下陰影,眼神落在湖面上,懶洋洋地問道:“官人是有話對我說?眼下是午時,這涼亭可不比屋子裏涼快。”

    顧元知坐在陰影裏,一束光從他額角折過來,劍眉,星目,連同睫羽都落了璀璨耀目的淺金色,他微微淺笑,恍如天人,“娘子料事如神,我確有一事想與娘子商議。”

    沈疏緲施施然望過來,眸光清涼動人,卻未出聲,等着接下來的話。

    “娘子前日夜裏說的事,不知可否緩一緩?”他眼神明亮,像湖光。

    沈疏緲拿團扇碰了碰翹挺的鼻樑,語調打了一個旋兒,笑道:“緩一緩?官人想怎麼緩?”

    顧元知抿了抿好看的薄脣,“離母親的壽宴只有三個月了,今年又正逢整壽,她素來心愛你,此事不如等到壽宴之後再細細商議?”

    沈疏緲直起纖腰,一手支頤,神情不辨喜怒,淡淡問道:“官人真的是在與我商議嗎?”

    顧元知露出不解的神情,“自然是。”

    “可官人方纔的話,讓我想到衙門的官爺斷案子,既然定了罪,寫了滿篇的罪因,何必要一一念給犯人聽?也無需再問……你可知罪!”

    她說完咯咯笑起來,神情還是溫柔模樣,又站起來看着顧元知,眼眸異常明亮,“官人若真的想與我商議,便不會先拿出母親的名頭來壓我,官人明明知道只要事關母親,我定會點頭應許的不是嗎?那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顧元知回望着她,第一次覺得眼前人像尖尖的麥芒,不扎手,但猛地將柔嫩的指腹放上去卻有一絲疼,可她的語調又是溫柔的,像往常一樣不帶一點攻擊的意味。

    “是我思慮不周,還望娘子見諒,那此事……娘子想何時辦?”

    沈疏緲眯着眼看着天上淡淡薄薄,一吹即散的雲,回眸朝他笑道:“當然是母親的壽宴更重要,我可不想掃了母親的興致,還是依官人的主意吧!不急於這一時。”

    烈日又從雲彩裏露出臉來,沈疏緲耐不住熱,先一步回了琅玉閣,顧元知孤身在涼亭裏坐了許久,直到參商找來,“主君,娘子都回屋了,您怎麼還坐在這兒賞花呢?”

    顧元知這才起身,理了理袍子,往藏書樓走,這一坐轉眼就到了夜裏,下晌端來的晚膳又原封不動地送回了廚房。

    吹了燭火,顧元知站起身,窗外皎潔的月光漏進來,堪堪只落在他的腳下。

    參商提着燈籠候在門邊上,見着他出來,臉上笑嘻嘻的,欣喜道:“主君再不出來,我都以爲咱們今夜要換新地方睡了。”

    顧元知撇了他一眼,眼神落進前方茫茫的夜色,啞聲低沉道:“回主屋。”

    琅玉閣的燭火還亮堂着,有幾個人影映在紙糊的窗面上,室內時不時傳出幾聲歡笑,顧元知的腳步頓在門外。

    參商站在他身後,滿臉疑惑,小心翼翼地問:“主君不進去嗎?”

    他是真的怕眼前這雙腳臨到陣前卻一轉退縮,再去了書房,爲着主子着想,也爲了自己今晚有牀睡,參商大着膽子敲了敲門,並大喊了一聲,“主君回來了!”

    屋內果然霎時間就靜了下來,不過稍許,門便從內大開,這下不進也得進了。

    月濃笑着將顧元知請進去,沈疏緲正捧着一碗冰酥酪迎出來,“聽廚房說,官人沒用晚膳,我就命人做了一碗酥酪,就等着官人回屋來呢!”

    入口不冰,清清涼涼,滑嫩爽口,顧元知將這一碗用了個乾淨。

    隨後沐浴更衣,衆人退出門外,只留兩人單獨在房內,夜漸深,也該歇下了。

    沈疏緲穿着杏色的裏衣,脫了繡鞋,半倚在牀榻上,目不轉睛的看着燈下正讀書的人,明明那書擋住了全部的臉,只剩頭頂的墨發泛着一層淺暈,她卻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顧元知將書本放下來,也回望她,似乎早就將她的眼神看穿,只是被盯得有些頭皮發麻,書也讀不進去了。

    “官人今夜想睡哪裏?既然進了這屋子,自然是不會再出去了,那睡哪裏好呢?”沈疏緲眼望四周,笑道:“睡你身下的軟榻?還是我給官人打個地鋪?”

    顧元知對她的調笑不爲所動,只擱下書卷,將茶碗裏半盞清水喝了一口,才擡眼落向牀榻上的人,問她:“白日裏,月濃說的府中大事並非事關衛州貪墨一案,對嗎?”

    沈疏緲搖扇的手一頓,神色未滯,仍輕鬆不可言語,點頭道:“是。”

    “是因爲這兩日,我睡在了書房?”他問。

    “是。”她繼續點頭,直言與他,並不否認。

    顧元知起身下了矮榻,朝她走來,眸中星火燦爛,“那娘子爲何不與我說實話?”

    沈疏緲聞言坐了起來,裏衣薄如絹紗攏在清瘦的肩頭,風吹花落般輕薄,她嘴角扯出一個笑來,在顧元知鬱郁不歡的神色下,道:“莫不是白日裏我惹惱了官人?官人夜裏要來討回這面子?”

    顧元知又走進一步,臉上一派正然,他淡淡道:“無關白日,只是想問個緣由。”

    “緣由?”沈疏緲舌尖翻滾,將這兩個字喃了又喃,隨後朝他笑道:“官人無需憂心,家中之事再大,大不過朝中之事,月濃她們不知,官人何必如此計較?”

    顧元知眉頭一皺,“我從未說過家事不大。”

    沈疏緲看着他凝重的神色,只低頭一笑,“官人,你是一個能救千萬百姓於水火的好官,內宅之事妾身會做好,讓你沒有後顧之憂。”

    顧元知站在這屋內,卻像是站在後有追兵,前爲絕境的懸崖邊上,進退兩難,燭光在他身後,將他的影子拖得長長地映到她的繡鞋上,止步於榻沿。

    沈疏緲見他一動不動,又不開口,與他這般靜靜地對視了片刻後,只好往後挪了挪,睡到裏側去,將牀榻外側的一大半都空出來,然後拍了拍錦被,“官人,明日還要上朝呢!快歇息吧!”

    顧元知躊躇半天,腳下動了動,但也只是原地踏步。

    沈疏緲沒辦法,順手將一個枕頭挪到兩人中間來,然後拍了拍枕頭,無奈笑道:“官人若再不肯睡,明日咱們就再去華寧堂用午膳。”

    這法子倒是有用的。

    燭火盡滅,兩人平躺在牀榻上,中間隔着一道天塹似的,明明已經成親三載,卻跟新婚夫妻鬧脾氣一樣,拿睡覺枕頭撒氣。

    滿目黑暗,帷幔內呼吸淺淺,良久之後,沈疏緲聽見身邊的人側了側身,又等了半晌,聽見他說:“往後…你可盡與我說。”

    沈疏緲一聽,輕輕抿脣。

    往後?三個月以後,他們二人可就要和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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