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度折東君 >第12章 雪芽
    紫苑閣內,佳餚滿桌。

    柳詩容帶着秦幼藍與幼子六郎一同用膳,正值和美舒心之際,卻見秦父身邊的長隨方嶸帶人闖了進來,頓時將屋內衆人都驚立起來。

    “柳姨娘安好,主君命我過來帶四姑娘去祠堂聽訓。”

    柳詩容諾諾站起身,細聲問:“不知是藍兒犯了何錯?教主君動了怒。”

    方嶸繃着麪皮,答道:“主君只說四姑娘今日說錯了話,閤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三姑娘犯了錯眼下還跪着,四姑娘既也犯了便應一同受罰,姨娘就別爲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了!四姑娘,走吧!”

    秦幼藍最怕去祠堂,那個地方陰森森的,潮溼陰冷,全是逝去之人的牌位,她心裏害怕,拉着柳詩容不肯鬆手,“阿孃,你去跟爹爹求求情,藍兒不想去祠堂。”

    可方嶸向來是只聽主君的命令,別的人求情或是不肯,都沒用,“四姑娘,別耽擱了時辰。”

    秦幼藍拽着柳詩容不肯放手,“阿孃救我,我不去,我不要去。”

    “我做錯了什麼?我可是府上的四姑娘,你們誰敢動我?”

    柳詩容見此,盈盈落淚,“藍兒,別怕!阿孃這就去找你爹爹。”

    “柳姨娘,這是要去哪兒?”

    正當此時,門外這時悠悠傳來一個聲音。

    柳詩容神色一頓,臉上淚痕猶在,雖風韻淒涼卻分外惹人憐,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夜色中緩緩踱步而來的人,臉色霎時青白。

    申氏跨進內室,坐上主位,吩咐身後的青衣婆子將啼哭的幼童六郎帶下去安置,又教人幫着方嶸將秦幼藍帶去祠堂,“四姑娘別犟了,否則…對誰都不好。”

    秦幼藍神情極惶,跪倒在冰涼的地上,“大娘子,藍兒不知做錯了什麼?爹爹爲何要罰我去祠堂?”

    申氏淡淡一笑,“今日你於客前失禮,胡言亂語,攀咬嫡姐,將府中顏面盡掃,這難道不是犯了大錯嗎?”

    秦幼藍辯駁道:“三姐姐私會外男,又將府中顏面置於何地?我不過實話實說罷了,若說錯,三姐姐犯的錯可比我大多了。”

    申氏緩緩站起身,走到柳詩容母女面前,眼中劃過一絲狠厲,“看來四姑娘還不知道自己到底錯在哪兒了!那我這個做母親的便幫你想一想。”

    話音瞬落,可緊接着,又一聲起!

    啪得一聲,清脆響亮。

    柳詩容捂着發紅發燙的臉頰,腦中嗡嗡作響,髮髻被打得散亂下來,髮絲凌亂散在臉側頸邊,她美目圓睜,“大娘子,你這是做什麼?!動手打人,難道也是主君吩咐的嗎?”

    申氏拿着錦帕細細拭手,笑道:“主君吩咐,柳姨娘禁足紫苑閣,一個月之內不準踏出半步。至於這巴掌,當然是因爲四姑娘目無尊長,不服長輩教訓,她是主君的女兒,自然是這府裏的主子,但柳姨娘可就不同了!”

    柳詩容氣得發抖,平生最恨有人用妾的身份拿捏自己,“大娘子有何怨何恨儘管與我去主君面前分說,何至於做出如此有違骨肉人倫之事,藍兒是我的親生女兒,你卻要逼着她不孝生母?”

    “生母?生母又如何?”申氏掩脣笑道:“我是她的嫡母,也不見她對我有半分恭敬孝道!”

    隨即她冷冷地看向躲在柳詩容懷裏瑟瑟發抖的秦幼藍,“四姑娘這下總該去祠堂了吧?不然你的生母,可又要受你連累了。”

    秦幼藍伸手撫着柳詩容腫燙的臉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但手上的力氣卻鬆了,這才被兩個青衣婆子拖去祠堂跪着。

    祠堂光陰暗沉,蠟燭一排排地橫陳在四周,卻不見得能將偌大的祠堂照得再亮些,反倒是擡頭看那些立在供案上一列列的靈位木牌上字字清晰。

    秦幼藍被婆子們帶進來跪在蒲團上。

    彼時秦更絮跪在蒲團上正打着瞌睡,恍惚間瞥見一個紅衣少女,嚇得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瞅見瑟瑟發抖的妹妹,想起白日裏那趾高氣揚的模樣,不由得想從鼻息裏哼出個盛氣凌人的氣勢來。

    “四妹妹怎麼也到這兒來了?我還以爲眼下妹妹正和柳姨娘在爹爹面前邀功呢!沒承想咱們都到老祖宗面前盡孝來了,不知妹妹犯了何錯?說出來聽聽解悶。”

    秦幼藍原本還心生懼意,當下被言語一激,倒生出些膽子來,“若非受了三姐姐牽連,我怎會來這祠堂受訓?”

    “受我牽連?四妹妹把自己摘得倒是乾淨,真以爲自己是黃雀?誰知不過是任人擺佈的螳螂罷了!”

    秦幼藍恨恨道:“難道三姐姐就清高?糾纏表兄,私會外男,不知廉恥,整個汴京都視你爲笑話,沈家娘子指不定在背後如何嘲笑姐姐不自量力呢!”

    ——————

    秦府之事該如何了結,王玉端自認已盡到本分,他此番上京一是應雙親之願親近秦家,二是求學若渴,備試春闈。眼下他寄居姨父姨母家中,並不想多生事端,令親者擔憂。

    當年南陽趙氏長房將家中一對姐妹都嫁入太原王家,也曾在民間掀起一段美談,後來王玉端之父一脈分出太原,前往臨川,他的母親趙氏就與妹妹小趙夫人分開,但血脈親情,割捨不斷,趙氏爲了幼子的前程,修書給身在汴京的妹妹令她照拂王玉端,小趙夫人自然無有不應,將自己這個外甥視若親子,悉心照顧。

    王玉端回到王家,小趙夫人見他的衣衫與出門前不同,揪着問起因由來,幸而他早有準備,回府的路上就已想好了說辭。

    “那端兒你先回房休整,待晚膳時你姨父與表兄回府之後,咱們一家人坐下來好好喫一頓飯。”

    王宅之中,人口明瞭簡單,家主王覽並非是王家正房嫡脈,但在京中也根基不淺,眼下任職翰林御書院,後院有一妻一妾,趙夫人膝下養嫡長子王墨言,任職翰林天文院,喜愛鑽營天象曆法,妾室育有一女養在嫡母膝下,名喚王書宜,年芳十六,已與甜水巷文家長子定下親事,正待嫁閨中。

    晚風戲於叢林,天色將暮,府中花廳席面將好,家人圍坐,起著擡杯,和樂融融。

    王覽含笑看向王玉端,問起學業又即興出題考察他用功與否,王玉端一一答了,流暢不頓,應對自如,王覽心生滿意,笑道:“你父親半生醉心書畫,膝下三子,當屬玉端你最得他真傳,一手水墨寫意,恣意奔放,我昨日遇見畫院的徐藝學,他少有名氣,精於水墨,乃是宣和畫院衆學子之師,你若有意,我便與他知會一聲,教他多收一個掛名學生。”

    王玉端聞之喜不自勝,連忙起身答謝,“多謝姨父,我定不負此番心意。”

    一旁舉杯的王墨言將他按着坐下,道:“爲兄雖身在天文院,但翰林四局除了醫官院不太熟悉,其他三局也是有幾個熟人的,到時我可當子云你的引路小官人,帶你去認認人,認認路。”

    王玉端聞言一笑,舉杯敬他,“那便先在此謝過表兄。”

    席上笑聲不斷,小趙夫人不讓多飲,打趣衆人多食羹湯菜餚,席上幾人無不應許聽從她的命令。

    “說來子云真是趕巧。”王墨言側首笑道:“過幾日正逢御史臺的小顧大人回翰林院議學,到時場面定然不俗。”

    王玉端眉梢一挑,急切問道:“可是永昌伯府的小顧大人?說來慚愧,我曾臨摹過他的《秋庭圖》,可惜只能得見驀本,但想來無論筆鋒,或是意境,我都難及本跡一二,顧大人如今已官至三品,得入御史臺爲官家分憂,怎麼會來翰林院議學?”

    名不副實王墨言,其實是個善言的,他細細道來,“顧大人可是翰林學士院出身,一路直上入得御史臺,這叫飲水思源,翰林學士院與翰林四局同在一個屋檐下,自然得一視同仁。不僅如此,你方纔提及的《秋庭圖》如今就收錄在宣和畫譜之上,你若能得徐藝學的青睞,就能親見本跡了。”

    “可當真?”王玉端胸中已熱血翻滾。

    “絕非妄言!”王墨言信誓旦旦,話說不盡,“但巧得可不止這一件事!你可知那幅《秋庭圖》的摹本是誰畫的?”

    王玉端想了想,“我只記得卷角印章上刻了爻林二字,想來應是出自名家之手,我對汴京諸家知之甚少,並不清楚其確切名諱。”

    話落,席上其餘諸人都不禁暗自生笑,連文靜寡言的王書宜都拾起絹帕去掩脣,只有王玉端一人百思莫解。

    隨後只見王墨言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王書宜,戲笑道:“這摹本之人,小妹可比爲兄更清楚,子云不妨問問她。”

    王書宜頓時臉生紅雲,語中含羞,嬌嗔道:“母親您看,大哥哥他又來取笑我。”

    小趙夫人不得不出來打圓場,“端兒有所不知,那甜水巷文家長子文羽鏡,表字便喚爻林。”

    王覽也在一旁點頭道:“爻林如今也身在畫院,那孩子也算是在書畫上極有天賦,與你可是不相上下,到時教墨言引你去見,你們年齡相仿,又志趣相投,想必定能聊得投機。”

    衆人皆笑起來,場面愈發和美。

    這時王書宜也靜下心來,融進衆人的話絡中,她側首看向王玉端,溫柔淺笑道:“子云哥哥可知你今日登門拜訪的秦家與顧大人可是近親呢!秦老爺乃是顧大人的親舅舅,子云哥哥才識過人,爲人又好,若是與秦家結親,那顧大人以後就是子云哥哥的表兄了呢!”

    王玉端聞言猛地怔住,眉頭微不可察地動了動,開口問道:“書宜妹妹是說顧大人就是秦姑娘的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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