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度折東君 >第14章 綠玉
    沈疏緲晚膳用得清淡,閒來無事就靠在廊下的欄杆上翻翻雜書,屋子的書堆得毫無章法,並未花心思去分類,隨意抽出一本就讀,讀完順手尋個空子再塞回去,與顧元知書房裏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置櫃完全迥異。

    風過檐廊,撩袖拂裙,吹起陣陣淡香。

    她嘴裏嚼着半顆酸甜的梅子,手下漫不經心的翻着書頁,問身旁的雪巧,“官人還未回府嗎?”

    雪巧手裏捧着那一碗碟梅子,也撿了一顆含在嘴裏,含含糊糊回她,“主君剛進家門就被大夫人身邊的賀媽媽喊去了。”

    沈疏緲吐出梅核,點點頭朝月濃吩咐道:“讓小廚房不用給官人備晚膳了,想必婆母會留他用飯。”

    月濃被雪巧投餵了一顆梅子含着,唔了一聲轉身去示下。

    華寧堂檐下,秦夫人將顧元知打發出屋,“母親方纔與你說的事,你可要上心。”

    顧元知眉頭微沉,道:“既是舅舅所託,孩兒必然不讓母親憂心。”

    秦夫人含笑滿意地點點頭,推推他,“快回去!緲緲等着你用晚膳呢!別讓她餓着。”

    暗色席捲背影,永昌伯眼神自暮色中收回,看着秦夫人眉頭微皺,憂道:“此事你讓元知插手,緲緲那孩子指不定會多思,這不是給他們夫妻倆找事嗎?”

    秦夫人嘴角的笑容還未斂收,聞言一眼瞪去,“你懂什麼?!”

    顧元知回到琅玉閣時,沈疏緲已挪到內室燈下去看書,雪巧與月濃一人爲她執扇,一人爲她翻頁,好不閒適,衆人見他回來,如常一般問候後便各自做事。

    他走到屏風後更衣,參商看了看屋子裏的三個人都沒動,也不敢問,忙也挪去屏風後,幫顧元知將外裳換下來,低聲問道:“主君,你惹大娘子…生氣了?出門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

    顧元知解衣帶的手一頓,往燈火處娉婷的身影看去,也莫名地小聲問道:“她…她生氣了嗎?”

    參商滿臉掛着愣氣,“我問主君呢!主君怎麼又來問我?娘子若沒生氣,怎麼不幫你更衣?連雪巧和月濃也不準來伺候,以往可是從不假手於人,回回親爲呢!”

    “噢!”原來是這事,顧元知神色一緩,道:“更衣如此小事,怎能勞動娘子?”

    顧元知說完踱步出了屏風,留了參商在原地疑惑不解,自言自語,“那之前?主君這是,玩什麼花樣呢?”

    沈疏緲虛虛擡眼看去梨花椅上坐着的人,笑問:“今日議學,官人覺得如何?”

    顧元知將月濃奉上來的茶吃了半盞,溫淺道:“尚可…甚好!三叔還誇讚了娘子。”

    “噢?三叔近日可好?”

    “甚好!”

    “嗯那便好!”

    天色愈來愈暗,顧元知坐在椅上茶吃了兩盞,也不見有人擺食案,手心緊了緊看向沈疏緲,輕問道:“娘子可用過晚膳了?”

    沈疏緲手上的一本《相逢行》正看到濃烈處,聞言不自覺地點頭,輕輕嗯了一聲,又看了兩行纔回過神,猛地將紙頁一合,輕輕側首對上顧元知時明時晦的眸子,站起身來。

    身邊的雪巧也莫名其妙地站起來,“娘子怎麼了?”

    沈疏緲微微語結,看着他,“我以爲…婆母會留你。”

    顧元知:“”不巧!

    會仙樓的席面來得很快,是參商跑馬去買的。

    菜碟擺了滿案,沈疏緲將伺候的人都打發出去,親自爲顧元知盛湯,“官人,來嚐嚐。”

    顧元知神色自若,接過含了半口,“滋味甚好。”

    沈疏緲自知理虧,訕訕開口,“今日是妾身疏忽了,官人莫怪。”

    半碗熱湯下腹,顧元知回眸展眉,輕聲安撫她,“不打緊,是我的錯,沒派人知會你。”

    他微微笑着,一雙桃花眼含着溫潤,眼中有光亮,忽忽閃閃,眉骨清瘦,像遠山的淺廓。

    膳後,顧元知起身要去書房,臨出主屋前又轉過頭來道:“我記得庫房有一柄摺扇,繪了松年先生的《四景山水》圖,勞娘子幫我尋一尋。”

    沈疏緲記得那柄摺扇,是集山庭院落之春夏秋冬四時之景的大作,方寸之庭融于山水,景物勾描填色,毫不拖泥帶水,是極好的一副畫。

    庫房裏點起幾盞燭火,將角落裏的箱籠照得亮堂堂的,雪巧上前拿鑰匙打開鎖,嘀咕問道:“主君天熱從不用摺扇,尋這做什麼?”

    沈疏緲彎身去拿箱子裏面的錦盒,笑道:“尋常摺扇自然是能用來解暑,但像名家之作可不能。”

    身後掌燈的月濃上前一步,猜道:“主君可是要用來作禮?”

    沈疏緲將錦盒打開,那柄印象中的摺扇安靜地躺在裏面,她斂眉道:“或許。”

    出了庫房,月濃將燭火熄滅,雪巧提着燈籠在前引路。

    “主君清正廉潔,從不收禮,也不興送禮,眼下既非逢年過節,也沒聽說誰家尊長過壽添孫,能送扇子給誰?”

    月濃走在後面,悶笑道:“就算是逢年過節、過壽添孫也不該送扇子啊!咱們主君可不傻,就你傻。”

    兩個丫鬟笑弄起來,沈疏緲就隨着他們打鬧,自己走在中間看熱鬧。

    書房的燭光亮着,門扉上映出一個清瘦端正的長影,參商見沈疏緲來了,便同月濃雪巧一同退出了門外。

    顧元知正伏在案前筆墨,正將最後一字在紙上勾落下,案前不期然擱下一方錦盒,他擡頭去看,沈疏緲就站他面前神色溫柔地對他淺笑。

    他將墨筆擱置硯沿,去拿錦盒,“多謝娘子。”

    沈疏緲半倚下來,看向案上的筆墨紙硯,輕問:“官人在寫信?”

    顧元知打開錦盒看了一眼,側首回她的話,“嗯,是舉薦信。今日議學遇見一位資質甚佳的學子,他入翰林拜師時吃了徐先生的閉門羹,我便想爲他引薦。我從前在翰林時也受過徐先生的指教,正巧沒機會答謝,眼下便一同送去。”

    沈疏緲聞言,稍驚,巧然笑道:“噢?官人看中的人竟然吃了徐先生的閉門羹?不愧是翰林第一畫怪,令人折服啊!莫不是那學子跑來和官人訴苦了?”

    顧元知搖頭笑道:“若有真才實學傍身,也不怕名師一時之拒,他並未向我訴苦,是我從他話中聽出來的。”

    “嗯?他如何說得?”沈疏緲覺得有趣,便也想多問了幾句。

    顧元知將王玉端的話一字不差的說給她聽,沈疏緲沉吟稍許,眉尖一挑,笑道:“此人倒是會說話,他先說自己是剛來的學子,不似別的同窗有根基,待得時日長,隨後自謙說自己學藝不精,需要勤加學習,實則是在給徐藝學找拒絕自己的理由,畢竟依徐藝學的品性,我寧可信他說的是近日盛夏燥熱煩悶,不想收徒,也不信他會冠冕堂皇地說你畫工不過關。”

    說到此處,兩人都不由自主地發笑起來。

    沈疏緲笑意未消,續道:“那學子最後又說來日再去拜訪,就表明他已經去過了。”

    顧元知對她的解釋不置可否,甚至懷着些讚賞的目光,淺笑道:“娘子聰慧,一聽就懂。”

    “官人如此費心舉薦,還破例送禮,搭上人情,我倒想見一見那人究竟有何出色之處?”

    顧元知聽她如此說,夜色中那雙黝黑的眼瞳閃了亮光,柔聲回她,“想來是能見着的。”

    他一向愛順着沈疏緲說話,沈疏緲說什麼他都說好,連這一句也沒什麼不同。

    沈疏緲淡笑不語,只當是自己隨口一言得來的隨口一應。

    翌日晨曦浮出霧面,顧元知照例自行穿戴上朝,臨走時朝她道:“我今日回來用晚膳。”

    沈疏緲自睡夢中點點頭,一句話裏隨意聽了個音調,蒙着眼轉頭就掉進夢裏了,以至於醒來後,到了午時還不見顧元知回府,便差雪巧去門房詢問,結果遇見擡轎的小廝說顧元知回府換了馬車往清暉橋去了。

    “官人乘轎上朝,過家門而不入,換了馬車去清暉橋?”

    沈疏緲這才隱隱約約想起顧元知晨起出門前好似和自己說了什麼,卻實在想不起來了。

    月濃一面給沈疏緲佈菜,一面問道:“主君去清暉橋作甚?”

    雪巧這會兒思緒格外敏銳,“清暉橋?那還用說嗎?清暉橋下就住了舅老爺一家子,總不能是去給娘子買愛喫的蜜餞果子吧?”

    月濃先是看了一眼沈疏緲,後擡眼去瞪雪巧,“就你聰明?萬事都被你猜中了?主君去哪兒做什麼自有主君的道理!你別給娘子添堵。”

    雪巧不滿道:“舅老爺一家給娘子添得堵還少嗎?光是一個秦三姑娘出馬就夠咱們氣得了!可別提那個姨娘生的四姑娘,但凡是個宴會雅集,只要遇見咱們娘子定要上前來拐彎抹角地說兩句姐姐的不是,想着法兒地讓我們娘子替她們出手收拾正頭嫡女去得罪申夫人,真是糟心!躲都躲不開!主君要是去舅老爺家,自有人操心他用沒用膳,咱們不用管!娘子自己喫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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