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兩不相宜

    平地起風,沙影重重。

    尚站着的只有五個人,李長安與李相宜,三個黑衣蒙面者。

    方纔李相宜若是拋下同伴性命,想從那名一品高手手中逃走也不是什麼難事。由此可見,李相宜是做好了隨時赴死的準備。李長安不由的感慨,如今的江湖小輩可真是不知惜命,想當年她被那些所謂的正義之士攆的四處逃竄,也沒想過要拼命。畢竟,命都沒了,那些臉面道義又能值幾個銅板?

    “李……”

    李長安一指覆在那片略顯蒼白的朱脣上,低聲道:“旁的不說,眼下你是想活,還是想死?”

    李相宜怔了片刻,似有些爲難。她既不想死,卻也不想被李長安所救。

    李長安輕聲笑道:“既如此那就由我替你做主了。”

    話音未落,三名黑衣蒙面者身形一閃出現在二人周圍,各守三點成包圍之勢。李長安一手攬着李相宜的腰,一手擡起,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利劍瞬時便穿透了右側一名黑衣蒙面者毫無防備的背後,再從胸口處穿出,飛入了李長安的手中。餘下二人沒有絲毫猶豫,迅速向後掠去,再度與李長安二人拉開了幾丈的距離。

    李長安的青衫隨洶涌而出的氣機內外翻飛,兩名黑衣蒙面者對視了一眼,調轉身形拔腿就跑。

    李相宜急切道:“莫留活口!”

    李長安遲疑了一瞬,縱身追去。那名一品高手興許知曉今日難逃此劫,與身旁的同伴通了個眼神,二人各自散開。一人返身迎上李長安,另一人則從旁繞開,徑直朝李相宜襲去。李長安冷冷一笑,頭也不回,手臂一甩,飛劍脫手而出,一顆頭顱高高拋起,那人的身軀仍慣性向前滑出幾丈,停在李相宜跟前不遠處。

    那一品高手本想趁同伴喪命的良機一舉將李長安擊殺,可沒成想李長安的身形竟快過了他手中的刀。李長安矮身避過刀鋒,一掌推在了他的胸口,如猛虎利爪般的氣機饒是他的金剛體魄也沒能撐過片刻,他的胸口被攪的稀爛,身軀尚未摔落地便已氣絕身亡。

    李相宜強壓下心頭的畏懼,死死盯着緩步走回來的李長安。但她藏在袖口中,止不住顫抖的手,仍是被眼尖的李長安瞧見。

    傳聞李長安性子乖張,喜怒無常,且手段殘忍。李相宜算是見識了一半,另一半她心裏也沒底。若不是知曉李長安跌境一事屬實,她怎敢攆了李長安一夜,可有這份能耐昨夜又爲何不還手?

    李長安雙手攏袖,一腳把那具被她一劍捅穿心窩子的屍首踹翻了個個,細看了兩眼後道:“這些人從哪兒來?爲何要殺你?”

    李相宜緊咬着脣,默不作聲。

    李長安好笑道:“你不說,就不怕我殺你?”

    朱脣上透出一絲血色,李相宜神色黯然,“我不能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李長安哈哈一笑,“你倒是爽快,不過我有些話還要問你,不如咱們邊走邊說。”說着,她徑直往小重山走去。

    李相宜躊躇了一陣,李長安走的慢,有意在等她。最後李相宜瞥了一眼滿地的屍首,轉身隨李長安而去。二人一前一後,李相宜盯着前頭那青衫背影看了多久,便沉默了多久。直到她們開始上山,終究是李相宜沒忍住。

    “昨夜你明明可以……”

    李長安直接了當的打斷道:“昨夜的事不提也罷,只是我一直想不明白李姑娘爲何如此,一甲子前許多事我已記不太清,姑娘說我食言失信,這又從何說起?”李長安停下腳步,轉身看着李相宜,不覺好笑,“況且一甲子前,還沒有姑娘你呢。”

    所幸李長安沒有補上一句“莫說你,大概連你爹孃都未曾生出來”,李相宜氣的面色漲紅,手中若是有馬鞭,拼死也要抽這無恥之徒一鞭子!

    看着惱羞成怒卻又奈何不得的李相宜,李長安兀然冒出個奇怪的念頭,不知那白衣女子生起氣來,是否也如這般惹人憐愛?

    李長安不明所以的笑臉,看在李相宜眼中只令她更加惱怒,可她仍是強忍了下來。與當初姜歲寒的理由一般無二,她打不過李長安!識時務者爲俊傑,這個淺顯道理連姜歲寒都懂,冰雪聰慧的李相宜又怎會自亂了陣腳。

    李相宜深吸了一口氣,先前那份畏懼也隨之蕩然無存,目光迥然的看着李長安,平靜道:“李長安,你可還記得曾與李家有過的西蜀之約?”

    李長安一愣,定定的看着李相宜,過了許久,纔開口問道:“你是……”

    李相宜走到李長安跟前,好似要叫她看個清清楚楚,她嘴角噙着冷笑,道:“若不是你食言,當年李家三十幾口人,又怎會獨獨祖母一人苟活。你看着我,可還能記得起她?”

    李長安一時無言。

    百年前西蜀李家與李長安原是一家,後因氏族枝葉繁茂,族中男子多外出闖蕩,有人留在了西蜀,有人了留在了南唐,也有人留在了東越等地各自安家落戶。那年她隨先帝南平,歸途中確實曾收到過一封信。彼時如今的舊西蜀仍處在戰火硝煙中動盪不安,於那時風頭正盛的李長安而言,收留西蜀李家算不得什麼難事。只是李長安不曾料到,僅晚了一日,遲了一步,李家便遭遇了兵匪,全家上下三十二口人,只剩下三十一具屍首。李家家主被吊在小溪邊的樹上,捶打致死,體無完膚。家中的婦人無一人倖免,死前遭□□。

    當時李長安幾欲發狂,隻身一人追上了五十里外,正在一個小村莊燒殺搶掠的兵匪。那三百人馬,前那一刻還在對手無寸鐵的百姓施暴,下一刻便被無形的劍氣斬成了血霧,屍骨無存。只是那一個小村莊的人,也沒能倖存下來,一起成了李長安的劍下冤魂。

    李長安衣襟下發出微弱的紅光,臉色驟變,只覺眼前一黑,便朝前栽倒了下去。李相宜尚未來得及看清,下意識伸手抱住了李長安,再往懷中看去,這人竟是昏厥了過去。更令她心驚肉跳的是,李長安的氣機瞬時驟弱了許多。

    就在李相宜不知所措,愣神時,李長安又甦醒了過來,她靠在李相宜的肩頭,氣息不穩道:“冒犯姑娘了,勞煩姑娘扶我坐下。”

    二人離着不過毫釐之間,李長安雖不是有心,但仍是令見慣風月的上小樓花魁面色微紅。李相宜不情不願的攙扶着李長安走到一處樹底下,誰知,那人得了便宜還賣乖,剛坐下就道:“李姑娘真是菩薩心腸,竟未乘人之危。”

    李相宜冷着臉道:“多謝提醒,我確有些後悔。”

    李長安訕訕一笑,隨即收斂了笑意,平聲道:“如姑娘所言,當年確是我食言。只是眼下我還不能給姑娘償命,三十一條人命,還有那小村……”她頓了頓,一陣苦笑,“恐怕這輩子都不夠還啊。”

    李相宜不明白,她沒那多餘的菩薩心腸,李長安也並非是那可憐之人。世人常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反之,可恨之人亦有可憐之處?不然爲何,她沒能對李長安下的去手?此時可是大好時機,這一次錯過,許是就再沒有了。

    李長安笑容溫和,眼底清澈如泉水,看的李相宜不由的煩悶,這哪裏是一個魔頭該有的模樣?她乾脆轉過身,不再看。

    良久,李相宜悶聲問道:“當年你爲何食言?”

    李長安沉默了片刻,道:“我並非食言,只不過晚了一日。有個書生曾說,喫飯少喫一頓無妨,喝酒少喝一杯無礙,可有些時候遲一步,哪怕是一小步,便悔恨終身。我笑他酸腐,可如今卻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李相宜沉吟良久,走到李長安身旁坐下,擡頭看着天邊西落,輕聲道:“這話你該對祖母說去。”

    李長安淡然一笑,“先前我救你一命,那咱們算扯平了?”

    李相宜側目瞪了她一樣,別有風韻。看的李長安哈哈大笑,誇她不愧是上小樓的花魁,天下第一美人,生氣都令人賞心悅目。李相宜氣結,背過身去,不再自討苦喫。

    入夜時,李相宜在周遭不遠處拾了些幹樹枝,支起了篝火。李長安目瞪口呆,不僅誇她心靈手巧還得寸進尺的舔着臉央求她去獵些野味回來果腹。李相宜怒火中燒,忍不住要破口大罵時肚子卻不爭氣的先開了腔。

    李長安手腳麻利的將野兔處理乾淨,架上篝火。李相宜看了看滋滋冒油,渾身金燦燦的兔肉,又看了看面色恬淡的李長安,冷不丁道:“你爲何要救我?”

    李長安以指帶刀,在兔肉上劃拉了幾下,翻了個面兒,笑道:“因爲你長的好看。”

    李相宜一臉“我信男人的嘴,也不會信你的鬼話”的神情。

    油水落入篝火中,噼啪作響。

    李長安嘆息一聲,無奈道:“那先前在樹下,你明知曉我反抗不得,又爲何不動手?”

    “你的確該償命,卻不是給我,而是給祖母。”

    李長安的手一頓,再給兔肉翻了個身,“僅是如此?”

    李相宜毫不遲疑的道:“不然呢?”

    李長安沒有吭聲,二人就此沉默。李相宜不記得兔肉翻了幾次,直到李長安撕下一隻兔腿遞了過來,她才神遊魂歸。

    木然接過香氣肆溢的兔腿時,就聽李長安道:“過了今夜,咱們就此別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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