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一日奔途

    那一夜,李長安聽秦歸羨絮絮叨叨了大半夜。

    原來祁連山莊的大小姐早就夭折,當時爲了安撫剛生育完不久的秦夫人。老莊主私下做主,從分家裏挑了個年歲差不多的小女娃當養女,這一養便是二十年。原來秦歸羨纔是祁連山莊唯一的大小姐,原來二人並非是親姐妹,原來秦唐莞從始至終不過是老莊主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

    都說酒不醉人人自醉,秦歸羨反而越喝越清醒,大半罈子酒都下了肚,眸子裏仍是一片澄清。最後在她喋喋不休的絮叨中,李長安身子一歪,靠在她肩頭睡了過去。

    只是李長安這一睡,睡的有些長,直到第二日入夜時也不見轉醒,任憑陸沉之如何叫喚,甚至在她的耳邊惡言威脅,依舊毫無反應。

    秦歸羨不用多想,也明白此刻郡守府早已翻天覆地,恐怕府裏侍衛已出城來搜人。這棟宅子再偏僻,被發現亦是遲早的事。

    陳知節在夜裏前來辭別,秦歸羨看着眼中唯有他人的姐姐沒有多言,只道日後便將姐姐託付給他了。臨別時,秦歸羨甚至未將人送到宅子外,縱然最後她分明看清了秦唐莞的眼中滿是擔憂。

    陸沉之看着月色下滿身淒涼的單薄背影,輕聲道:“當真不去送送?”

    秦歸羨轉身苦澀一笑,“這一別怕是此生再難相見,送與不送有何區別?不如就此相忘於江湖。”

    陸沉之本就不是個體己的人,當下無言以對。

    秦歸羨走到牀邊,看着牀榻上氣息微弱的李長安,平靜道:“祁連山莊與婆羅門尚有些來往,明日一早我隨你一同將她送去鹿臺湖,今夜你就好好守着她罷。”而後她走到門邊,對仍舊一言不發的陸沉之笑道,“我與你們不過萍水相逢,陸姑娘不必自責。”

    陸沉之垂下眼簾,輕輕點頭。

    二小姐對秦唐莞情深義重,連她這個旁人都看的分明。秦唐莞又怎會不知?可她仍是與她的陳郎遠走高飛。這其中興許有着旁人所不知曉的辛酸磨難,但陸沉之覺着,被留下的二小姐才更令人心痛。她記起昨夜二人坐在臺階上對月飲酒的那一幕,在二小姐喫下喜糖的那一瞬,她看見那行清淚悄然流淌。

    李長安曾道,她的江湖是一個人。陸沉之一直想問問,若有一日那人也遞給她一顆喜糖,她的江湖還在不在?若是不在了,她又該去往何處?

    陸沉之走到牀邊,盯着李長安愣愣看了良久。她似有些乏了,靠在牀邊席地而坐,手臂倚在牀沿,頭枕着手臂,此時此刻她不願承認,但又滿心期望李長安能安然無恙。

    半睡半醒間,陸沉之似陷入了夢中。

    當鳥兒的鳴叫與秦歸羨的腳步聲隨晨曦一同闖入屋子時,陸沉之滿含倦意的睜開雙眼。秦歸羨神采奕奕的立在她跟前,傾身撫了撫她的頭頂,嗔責道:“傻姑娘,我讓你守着她,你怎在牀邊趴了一夜?”

    陸沉之猛然擡頭朝牀榻上看去,李長安仍舊在沉睡。秦歸羨疑惑的看着她,她卻好似安心了些許。

    陸沉之一面揉着發麻的腿腳,一面問道:“我們何時啓程?可否需要我去弄一輛馬車來?”

    秦歸羨按下心中疑慮,笑道:“不必,這點小事我尚有餘力,馬車已在門口候着,咱們即刻啓程。”

    陸沉之謝絕了秦歸羨的好意,獨自將李長安背上了馬車,而後自然而然的坐在了駕座上。在秦歸羨眼裏,這個整日揹着□□沉默寡言的姑娘眼底總是有光,如青天白虹,能照暖人心。好似那個她,那個尚不知情爲何物的她。

    琴歸晚指了方向,馬車朝東南疾馳而去。

    許是陸沉之有些心急,一路上馬車駛的飛快,顛的秦歸羨五臟六腑都有些翻涌。饒是如此,李長安仍舊絲毫未醒。秦歸羨此刻不免隱隱不安,她覺着李長安不似睡過去了,更似死去了一般。她鬼使神差的伸出二指,朝李長安的鼻下探去,在探查到一絲細小的微熱時,秦歸羨驀然輕嘆了口氣。她不由得自嘲一笑,如李長安這般的魔頭,當年在屠魔崖都沒人能取她性命,如今又怎會輕易死去?

    鹿臺湖位於揚州境內,黑水郡雖已在揚州邊境,但隔着仍有上百里的路程。當馬車由官道拐上小道後,行了半個時辰,秦歸羨叫停了只顧埋頭趕路的陸沉之。此時日頭正烈,秦歸羨從馬車上取了水和乾糧,尋了一處陰涼地招呼陸沉之過來稍作歇息。

    從昨日起便腹內空空的陸沉之也顧不得旁的,一口乾糧一口水埋頭苦喫。

    秦歸羨忍不住笑道:“平日裏李長安可有虧待你?”

    陸沉之嚥下最後一口和着水的乾糧,如實道:“不曾。”

    秦歸羨似有意挑起了話頭,順着往下問道:“我有些好奇,衆所周知李長安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你怎會與她一道?”

    陸沉之抹了把嘴,點頭道:“我是來尋仇的。”

    秦歸羨愣了愣,訝異道:“那你還救她作甚?”

    陸沉之張了張嘴,沒回答,沉吟片刻後,又道:“我沒能贏她。”

    秦歸羨哭笑不得,她似有些明白了,這傻姑娘莫不是一根筋就是當真有些傻,旋即問道:“若非要贏她,來年再打一場便是,你又爲何跟在她身邊?”

    陸沉之輕輕別開目光,躊躇了一陣,小聲道:“我輸了,便要給她做三年的丫鬟。”

    秦歸羨震驚之下,強忍着笑意,轉念一想,這又確是李長安的作風。前幾日當李長安厚顏無恥的說要她養她一輩子的時候,雖覺着無比荒唐,她不也只能硬着頭皮答應了?這也就罷了,眼下爲了一個世人所唾棄的女魔頭,她竟不惜頂着風險奔波百里,這是她做夢也不曾想過的事。

    “小時候山莊裏的劍客總會提起她,雖言辭間多是譏諷,也從不指名道姓,但我聽的出,即便江湖過去一甲子,這天底下的劍客仍是仰慕當年那襲青衫仗劍的快意風流。只是他們心目中的劍仙,是個名爲李長安的女子,而不是後來不周崖下的女魔頭。”

    秦歸羨似在望着不遠處的馬車,又似望向更遠的山丘,她笑了笑,道:“其實我覺着,她品性不壞,除了油嘴滑舌,舉止不檢點,有時候惹人厭之外,她與尋常女子一般無二。”

    陸沉之撩起被清風吹散的青絲,淡淡道:“她在茅津殘殺了一夥獵寶人,也是事實。據說人被車裂一般,未留一具全屍。”

    秦歸羨微微一怔,沉默了半晌後,她起身撣了撣衣襬上的草屑,長嘆了口氣道:“我只知道她救了唐菀,我不能讓她死在我眼前。”

    二小姐,大抵是個愛恨分明的女子。

    陸沉之的念頭一閃即逝,她默然起身跟上。馬車,再度啓程。

    鹿臺湖深藏於羣山之中,一汪碧綠脆染的湖水在陽光下泛着幽澤,湖邊鳥獸蟲鳴宛如天籟,隨處可見參天巨木林立此間,仰頭時枝椏遮天驕陽從縫隙間傾斜而下,一道道光束宛如人間仙境。即便是陸沉之也逐漸放緩了速度,鬆了繮繩,任由馬兒緩慢步入。

    入山後,秦歸羨便出了車內,坐在陸沉之身旁,爲其指路。

    不多會,眼前便映入一條羊腸小徑。陸沉之只得將李長安揹着,徒步繼續前行。

    秦歸羨苦笑道:“婆羅門雖懸壺濟世於天下,但爲避世俗煩擾,只留此一條入山小路,尋常人難以尋覓。”

    陸沉之面不改色的點頭道:“以前聽父親提起過。”

    李長安身形修長,體重於一般女子,已行了一段路,陸沉之仍氣息平穩不免叫秦歸羨略有驚詫。她思量一番,又寬慰道:“不過你放心,凡是來此求醫問藥者,婆羅門不曾推辭過。”

    陸沉之腳下忽然一頓,擡頭問道:“若他們知曉是李長安呢?”

    秦歸羨亦是一愣,無奈笑道:“那便不要告訴他們。”

    陸沉之嗯了一聲,想了想又道:“若是問起,便喚她李隨安罷。”

    二人又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兀然出現了一排一尺高有餘的粗木柵欄,柵欄入口處有兩個身着粗布短衫,耳墜銀環,手持木矛的青年男子。

    秦歸羨上前道明瞭來意,許是見三人皆是女子,濃眉大眼的青年男子便直接領着她們朝裏走。柵欄後頭彷彿一個小村莊,只不過與尋常村子不同,這裏的房屋大多以木屋爲主,有些甚至倚參天巨木而築,繞樹搭階,旋轉而上,最高的竟有五層之高。

    饒是見多識廣的祁連山莊二小姐,此時也忍不住四下張望,輕呼不已。

    青年男子徑直將她們帶上了那五層之高的參天巨木,房門敞開着,青年男子停在門口,抱拳朝裏道:“門主,祁連山莊有貴客到訪。”

    裏頭傳來一個女子的甜膩嗓音,“進來罷,門主去了鹿臺石,我這便着人去喚。”

    青年男子側身擺了個請的手勢,秦歸羨與陸沉之對望一眼,一前一後入了門。屋內視野明亮,屋頂不知用何物結成了一張大網,金燦燦的陽光淌了滿屋。屋內一側坐着個樣貌清秀的年輕女子,見了二人才忙放下手中蒲扇,笑着招呼道:“二位請在此稍待,喲,這人怎的了?”

    秦歸羨愣了一瞬,不知如何作答。

    陸沉之順着那女子伸來幫襯的手,將李長安放在了一處平穩的地方,才道:“許是氣竭。”

    女子探向李長安手腕,眉頭逐漸皺起,不由得苦笑:“此人可非同一般吶。”

    二人聽罷,心頭皆是咯噔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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