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一言難道盡

    泥爐上的青瓦藥罐發出一陣噗嗤聲,女子輕呼一聲急跑過去揭蓋,意料之中被狠狠燙着了手。女子痛呼,將蓋子甩飛老遠,頓時一股濃郁的草藥味瀰漫了整間屋子。

    女子一手捏在耳垂,一面朝面面相覷的二人訕笑點頭,“見笑見笑。”

    陸沉之微微皺眉,登時覺着這女子的話興許並不可信。

    秦歸羨瞥了一眼門外,問道:“不知門主何時能歸?”.七

    女子收輕車熟路的收拾着殘局,隨口道:“估摸一會兒就能回來,這姑娘的病非一時片刻便能醫治,早一時遲一時也耽擱不了病情,二位不必心急。”

    秦歸羨似乎有些明白爲何婆羅門要與世隔絕了,雖來者皆是尋醫問藥之人,但就憑這待客之道,那些性子清高倨傲的權貴世族誰忍的住?

    女子也毫無自知之明,見秦歸羨不搭腔,自顧自的說道:“上一次祁連山莊的人來取老莊主的方子,說是這個月你們大小姐要與黑水郡郡守的公子成親,算算日子也該到時候了,怎會在此時來婆羅門?若非是出了什麼變故?”

    秦歸羨冷冷道:“此事與婆羅門無關緊要,還望姑娘莫要再提。”

    女子停下手中活計,轉頭看向秦歸羨,笑意盈盈道:“婆羅門治病救人雖從不問善惡,但也並非什麼樣人都救,若因此平白受了牽連,你可擔得起後果?”

    秦歸羨冷哼一聲,滿不在乎的道:“我祁連山莊二小姐的身份不知夠不夠份量,擔不擔得起這後果?”

    女子仍是面不改色,指了指地上躺着的李長安,笑道:“那她又是什麼身份?”

    陸沉之臉色一沉,悄悄反手握緊了揹負的長/槍。

    秦歸羨面容平靜,剛要開口給李長安隨意按個山莊客卿的身份,就聽門外傳來一聲輕靈的女子嗓音,“南星,你再這般刁難客人,便罰你去湖邊洗一個月的草藥。”

    被喚作南星的女子倒抽一口涼氣,臉色驟變,慌忙求饒道:“門主!您別生氣!南星這就去,不洗完一籮筐絕不回來!”

    從門外走進來的女子身姿綽約,手臂與腳踝上環有二指粗細的百鳥銀鐲,女子赤足悠然緩步,連珠耳墜隨之輕擺搖曳,在一室的金光下熠熠生輝。女子莞爾一笑,如餘暉下山崖邊一朵悄然綻放的花蕊,令人遐想無窮。

    只是這樣的女子,卻有一個叫世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名諱,不悔。

    秦歸羨微微垂頭,平聲道:“秦歸羨,見過不悔門主。”

    五年前被江湖傳爲“銀花醫聖”的婆羅門女門主淡笑道:“原是祁連山莊的二小姐,婆羅門與山莊這幾年頗有往來,你我倒是頭一回見面,多有怠慢,還望二小姐擔待一二。”

    秦歸羨餘光瞧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往門外小步小步的挪,她微微一笑:“門主客氣,若非說怠慢,也與門主無關。”

    不悔緩緩側目,柔聲問道:“南星,活血膏熬的如何?”

    南星偷偷瞟了眼泥爐上的青瓦藥罐,支吾了半晌。不悔似也有些頭疼,輕嘆了口氣道:“罷了,你去湖邊洗草藥罷。”

    南星如獲大赦,幾乎是奪門而出。

    不悔無奈笑道:“讓二位見笑了,這孩子有時心浮氣躁,品性倒是不壞的。”

    秦歸羨尚未接話,不悔已瞧見了二人身後躺着的李長安,她面露詫異,幾步走上前盯着李長安看了好一會兒,低聲問道:“此人可是李長安?”

    秦歸羨與陸沉之對望一眼,皆面面相覷。

    不等二人追問,不悔又道:“敢從天地間竊取龍息,世間女子中也唯有她一人。”她側頭看着秦歸羨,“這其中的旁枝末節二小姐不必與我詳盡,若有要務在身,還請二小姐速速回去。”

    秦歸羨一頭霧水,話尚未說完,這女門主怎就下了逐客令?

    斟酌一番後,秦歸羨只得道:“如此說來,門主是答應救她了?有何條件?”

    不悔收回目光,蹲下/身一手探入李長安的衣襟下,當她的指尖觸碰到那些細布時,不禁眉頭皺起,沉聲道:“條件便是二小姐即刻離開此地。”

    她驀然轉頭看向一旁的陸沉之,疑惑道:“你是她什麼人?”

    陸沉之好似理所當然的道:“丫鬟。”

    “你可留下。”

    秦歸羨登時瞠目結舌,她從未聽人提起過,婆羅門的女門主性子這般怪異,又或是因與李長安有關?所幸,不悔親自將她送到出口處時,道了一句:“她身份非比尋常,不論是誰將她傷及至此,你多留一時,婆羅門與祁連山莊皆多一分危險。”

    秦歸羨忍不住問道:“那你又爲何救她?”

    不悔輕輕一笑,“既然我不曾過問你與她的恩怨,二小姐又何必多此一問?”

    秦歸羨微微一怔,徹底作罷,嘆息道:“也罷,門主留步。”

    陸沉之將秦歸羨一路送到了蜿蜒小徑外的馬車處,如不悔所料,一路疾馳而來,本就算不上千裏良駒的馬匹早已沒了生氣。好在不悔大方的送了一匹馬,秦歸羨接過繮繩翻身上馬,她回頭朝小徑的盡頭望去,似在對陸沉之道:“其實我一早便打算將你二人送到此後就回去,可我……”

    陸沉之不知該如何寬慰,她從秦歸羨的眼底看出了不捨,只是不知這不捨的是那份對秦唐莞的眷戀,還是這幾日短暫而苦痛的自在。

    最後她朝秦歸羨抱拳道:“二小姐,日後請多多保重。”

    秦歸羨別過臉輕輕嗯了一聲,揚鞭時她朗聲道:“待她好了,記得來祁連山莊尋我,否則莫怪本小姐食言!”

    直到山路上最後那一抹塵土散盡,陸沉之才返身折回。她未能替李長安答應,她記得孃親常說,那些聽信了男子承諾的女子大都下場淒涼。後來她也逐漸明白,承諾一言無關乎男女,而關乎於期望。若是李長安,方纔會不會給二小姐那一絲本就不存在的期望?

    回到婆羅門,不悔將二人安置在了樹屋四層,陸沉之的房間就在李長安隔壁。相識相伴近一月,頭一回分開睡,陸沉之竟輾轉難眠。夜裏,她所幸去了李長安的屋子,沒成想與不悔撞了個正着。

    李長安的青衫已被脫了下來,身上扎滿了銀針,周身還點着味道奇異的薰爐。

    陸沉之走到一旁,席地而坐,將□□橫放在膝蓋上,閉目養神。

    不悔啞然失笑道:“我倒從未聽說過,李長安身邊有個這麼體己的丫鬟。”

    陸沉之緩緩睜眼,搖頭道:“我睡不着。”

    不悔上前探了探李長安的手腕,柔聲道:“放心,最快明日她便能醒。”

    陸沉之又搖了搖頭,卻沒再開口。不悔望了她一眼,莞爾一笑,走到她身旁學着她的模樣盤腿而坐,道:“尚未來得及問你名諱。”

    “陸沉之。”

    不悔沉吟片刻,“這樣如何,接下來你二人興許要在我這兒小住上一段時日,你別客套的喊我門主,我也不喚你陸姑娘。”

    陸沉之側頭看向她,一臉的莫名。與李長安綿裏藏刀的笑不同,如不悔這般的女子,只一笑便可輕易令人心生親近,或許也是身爲醫者與生俱來的氣態。

    “這怎可?”

    “有何不可,你又不是我門人,我年紀長些你喊我姐姐,我喚你……”不悔頓了頓,“便喚你小鹿罷。”

    “小……小陸?”

    “不是陸沉之的陸,是鹿臺湖的鹿。”

    陸沉之嘴角抽搐,勉強扯起一抹笑容,“門……不悔姐姐喜歡就好。”

    不悔噗嗤笑出了聲,擡手撫了撫她的頭頂,似有些歉意道:“你這丫頭怎是這麼個逆來順受的性子?”

    陸沉之一愣,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向李長安。

    不悔輕聲問道:“她若總欺你,又爲何要救她?”

    陸沉之緩緩搖頭,看着不悔道:“南星姑娘說婆羅門救人不問善惡,當真是如此?”

    不悔伸展了一下腰肢,隨性道:“我只是好奇她身上藏着的祕密,換做旁的大奸大惡之徒,我自然不會救。”

    李長安裹着的那層細布之下,不知何時起隱隱泛着金光。

    陸沉之追問道:“只是如此?”

    不悔眨了眨眼睛,不答反問:“醫者治病救人本就是天職,倒是你與祁連山莊的二小姐,一個是名門正派,一個看起來毫無瓜葛,那你們又是爲何?”

    陸沉之沉思了半晌,苦笑道:“此事說來話長。”

    “無妨,離天亮尚有兩個時辰。”

    陸沉之不善言辭,但架不住不悔死纏爛打。有那麼一瞬間,她打心底覺着性子柔和的不悔實則與李長安是一丘之貉。陸沉之磕磕絆絆的從小重山講到那家名爲來客的酒樓,又講到黑水郡與秦歸羨相遇,再講到那日巨靈江觀潮李長安獨戰羣雄。口乾舌燥的她講到最後竟愣愣出神,在北雍那座無花無草唯有青石木樁的小庭院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練槍的日子,她已記不得許多。但在李長安身邊的這些時日,卻彷如昨日,歷歷在目。

    陸沉之不知,在她講到黑水郡,講到秦唐莞時,不悔已是緘默不語,她目光不知看着何處,魂不附體一般。

    一縷金光不知何時透過窗,落在李長安眼簾上,濃密的睫毛隨之顫了顫,而後終於有一道嘶啞艱難的嗓音打破了這一屋子的沉寂。

    “陸丫頭,何時你也這般聒噪,擾了我的清夢,怎麼賠?”

    這一聲熟悉的陸丫頭,險些令陸沉之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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