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姑娘請

    身爲上小樓的當家花魁,在長安城裏李相宜什麼沒見過,天上飛的,水裏遊的,地上跑的,土裏埋的,就差人/肉沒嘗過。故而,對於將軍府的接風宴她也並未怎麼上心,只是當菜餚一道道擺上桌時,李相宜的面色才起了一絲波瀾。

    菜品不多,肉四道,素四道,皆是在長安城最好的酒樓裏花費重金才能見到的臻稀佳餚。尤其那道芙蓉虎羹,裏頭的肉質很是有講究,一般的成年虎肉可不行,必定要是幼崽纔可保證肉質鮮美多汁。

    這道菜,饒是李相宜也僅嘗過一次。尋常百姓,怕是聞所未聞。

    燕白鹿不知她心中所想,斟滿了杯中酒,遞到她面前,道:“姑娘請。”

    這三個字,短短兩個時辰內,李相宜已聽過了三回。

    古有劉玄德三顧茅廬,今有燕白鹿三請姑娘。

    酒是北雍特有的綠藤酒,此藤蔓無根無葉,卻結骨開花,喜陰涼之地,最長可至幾十丈,多見於深山老林的懸崖峭壁邊。北雍地質特殊,山高水長,這種綠藤幾乎隨處可見。最早是獵戶們進山打獵時偶然得知,隨後便廣爲流傳。

    入口時酒味溫潤,脣香四溢,待入喉便愈發濃烈,回甘時辛辣味甚至比燒刀子更爲燒喉。但僅是一瞬,便只剩下滿嘴的醇韻。

    除卻北雍本地人,極少有人喝得慣,尤其是中原的酒客,嘗過一次跌宕起伏的滋味後便不敢再嘗試。但若喜歡的,喝一次便如同上癮,哪怕是瓊漿玉液也比不了。就好比,北雍的塞外風光,有的人來過一次,便再不想走。

    在來此之前,李相宜未曾嘗過綠藤酒。燕白鹿看着她飲盡後忍不住皺了眉頭,不易察覺的勾了勾嘴角。

    李相宜這廂剛放下酒杯,燕白鹿便又給她續上了一杯,且順其自然的端起杯子,敬酒道:“李姑娘遠道而來,無論是何種身份,先前本將皆多有怠慢之處,在此給姑娘賠個不是。”

    言罷,燕白鹿絲毫不拖泥帶水的一飲而盡,末了還不忘亮出杯底。

    李相宜笑了笑,未開腔,猶豫了片刻,硬着頭皮喝光。只是她尚來不及多想,燕白鹿就又把她的空杯子給續滿了。

    李相宜正暗自思量着推辭,就聽燕白鹿道:“北雍有個習俗,上桌喝酒頭三杯必須喝足,否則不吉利,這杯酒就當是姑娘敬的,本將先乾爲敬。”

    這種灌酒的習俗,我怎從未聽聞過?李相宜來不及開口,對面的燕白鹿已乾淨利索的仰頭飲盡。

    三杯酒接連下肚,李相宜叫苦不迭。

    這綠藤酒雖酒香溫醇,可下了肚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本就腹內空空的李相宜只感覺不僅喉間燒的慌,就連心肝腸肺都好似被一團火裹着細火慢燉一般的難受。

    再看一臉風輕雲淡的燕小將軍,李相宜瞬時明白了過來。好歹她也是從風塵泥地裏摸爬滾打出來的頭牌花魁,花月場上什麼樣的齷蹉手段沒見識過,但她今個兒還真是看走了眼。這燕小將軍哪是給她接風洗塵的,分明就是擺了一桌鴻門宴,纔剛開場,便結結實實給了她一個下馬威。

    正所謂陰溝裏翻船,明面上李相宜卻也不好表露,畢竟這是在燕字軍的地界兒上,惹惱了燕小將軍,她可不信這個在旁人口中可徒手撂翻三五個壯漢的女將軍會憐香惜玉。

    倒是燕白鹿不曾似她所想的那般落井下石,見李相宜臉色一陣青白,燕白鹿舀了一碗芙蓉虎羹遞給她,道:“看來李姑娘是喝不慣這綠藤酒,倒是本將思慮不周,未曾體諒姑娘是本將的不是,這酒便不喝了。”

    這打一棒還給顆棗,誰人再說燕小將軍不諳世事,不通人情世故,她李相宜第一個就要呼他孃的巴掌!

    原本一桌子看着就令人流口水的山珍海味,李相宜喫的那叫一個索然無味,只囫圇吞棗般填飽了肚子。

    飯罷,燕白鹿命人撤了酒菜,換上了一壺清茶。李相宜端起茶盞,猛然間記起方纔在正廳時她嗅了嗅便放下的舉動,心中不由得寒意頓生,她擡眼偷瞟了一眼低頭喝茶的燕白鹿。燕小將軍卻好似頭頂長了眼睛,擡頭目光迎了過來,嘴角蕩起一絲似有似無的笑意。

    李相宜登時便愣住了,看來燕小將軍不僅沉府頗深,且是個睚眥必報的小心眼兒!

    心頭一慌,李相宜趕忙低頭喝了口茶水,沒成想燙了嘴,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見狀,燕白鹿掏出一方絲絹湊了過去,伸手輕柔的拭了拭那抹燙的微粉的脣瓣,嗓音柔和道:“李姑娘好歹是我府上的貴客,若招待不周,祖父回來定要責怪於我。”

    一直板着臉的女將軍近在咫尺,眉宇間英氣蕩然,言語間溫和了幾分。李相宜有一瞬的走神,難奈不住心神悄然盪漾,她別過臉,似有些赧羞的道:“多謝將軍。”

    終於,燕白鹿的臉上有了一絲和善的笑意。

    李相宜心不在焉的喝着茶,目光時不時往門外瞟。

    半盞茶過後,燕白鹿放下紫砂茶盞,似不經意的開口道:“老將軍早已交代過,李姑娘有何事不妨與本將說,若是三公主上山一事,本將定當全力配合。”

    李相宜轉回目光,神色複雜的看着她,心中犯起了嘀咕。

    佛道之爭前夕,武當山放話天下時,女帝陛下便起了心思,隔日一道密旨就送往了北雍。誰知,等了半個多月也無迴應。女帝曾疑是否途中生了變故,半道上給人劫了去,可細細想來,此等殺頭的大罪放在其他地界兒尚有可能,在有燕字軍坐鎮的北雍誰敢如此膽大妄爲!?

    李相宜私下裏倒是聽聞過一些祕辛,說是燕字軍多年來與武當山交情甚好,在外頭的騎兵步卒若是遇見了道士打扮的人皆會駐步行禮。這已不僅僅是講究排面那般簡單,需知自古以來朝廷官卒多是瞧不起江湖武夫,哪怕是這些世人口中修仙的世外高人,在朝廷正規軍營裏也不過是飯後閒話般的存在。能讓眼高於頂的將軍們另眼相待,尤其是商歌王朝首屈一指的燕字軍,武當山的身價甚至比有“國師府地”之稱的天師府更加清貴。

    至於女帝陛下的心思,李相宜用頭髮絲兒也能想明白。在天師府日漸式微的跡象下,已有冠頂道教祖庭之勢的武當山顯然是最好的選擇。倘若燕赦當真與武當山關係匪淺,此事由老將軍出面,那便水到渠成。若是運氣尚好,指不定此番上山,還能與五陀山的南無寺牽扯上點兒香火情。可事與願違,燕赦這個老狐狸擺明不願做那搭橋牽線的勾當,否則李相宜也就不必不遠千里而來喫這塞北的風沙了。

    但眼下,燕白鹿擺出的姿態卻與信中所言大相徑庭。

    李相宜看着燕白鹿的神情,彷彿在看一隻詭計多端的狐狸,這將軍府一老一少兩隻狐狸,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面上人畜無害的燕白鹿見她半晌不言語,善意道:“李姑娘可是何有顧慮?”

    李相宜定了定神,微笑道:“將軍所言不錯,我正是爲此事而來,依照陛下的意思,欲在白馬營借調一千人馬即刻動身前往武當山,無需上山,只要在山下紮營便可。”

    燕字旗下白馬營中的騎卒皆是一等一的精銳,這一千人馬莫說是給三公主去撐場面的,就是隨意往哪家名門正派門前一丟,也能叫那些江湖武夫嚇破了膽兒。

    可誰知,燕白鹿想也沒想便推辭道:“不行。”

    李相宜雙目微瞪,“爲何?”

    燕白鹿面色平靜道:“在北雍,朝廷有朝廷的規矩,江湖自然有江湖的規矩,並非本將一人說了便算,縱然是祖父在此,也定不會答應。”

    李相宜繡眉一挑,冷笑道:“將軍的意思是,要按照江湖規矩來?”

    燕白鹿點頭道:“正是,有規矩才成方圓,若壞了規矩,北雍何來安寧?”

    李相宜沉吟半晌,退讓道:“將軍打算如何行事?”

    許是未料到,這京城裏來的女子竟是個如此好相與的人,燕白鹿愣了愣,隨即露出一絲笑意道:“李姑娘不遠而來,今日便放寬心好生歇息,餘下的事本將自有安排,就不勞姑娘費心了。”

    方纔見燕白鹿飲酒豪邁,李相宜原以爲她是個爽快人,沒成想言辭間東繞西繞就是不肯與她亮個底兒。當下李相宜也不好刨根問底,即便問了,燕白鹿多半也不會如實相告。以前大夫人曾告誡過,有時這世間的一言一語才最是殺人誅心,刀光劍影是明面上的博弈,言語卻可殺人不見血,該點到爲止時,點到爲止便可。

    念及此,李相宜款款起身,朝燕白鹿微微欠身道:“如此,便有勞將軍了。”

    燕白鹿當即喚了府內的管事來,交代了幾句,管事便領着李相宜往廂房去,臨走前,燕白鹿立在她身後,輕聲道:“其實李姑娘今日若不來,祖父也已打定主意,命我明日前往武當山。”

    李相宜轉身,一臉驚憤的看着她。

    燕白鹿此刻的笑容透着幾分邪性,道:“姑娘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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