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127 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在下李隨安

    老蔣頭兒在驛館做了三十多年的小吏,一直勤勤懇懇,拿着微薄的俸祿養家餬口。早些年因識文斷字常給附近村舍代筆書信,是隴西道上出了名的老好人。老蔣頭兒一家聽說是隨士子南徒的大流而來,但那時北契南北四州內部動盪,沒趕上好時候,便稀裏糊塗的就在橘子州落了戶。

    耶律一族登上鐵王座頭一年開放科舉制度,老蔣頭兒那會正值少年酬志,滿懷宏圖入京趕考,只可惜那一年北契王帳下彙集了太多來自五湖四海的各路學識大豪,如老蔣頭兒這般的寒門子弟不出意外名落孫山。可對於那時的南庭而言,但凡肚子裏有點墨水就餓不死。在舊年友人的提點下,老蔣頭兒勉強混了個驛館小吏做做,攢了幾年俸祿便娶了附近鄰村裏的一位姑娘,一晃三十多年,老蔣頭兒當初的一腔抱負早已叫世俗瑣事磨的丁點兒不剩。只是如今已是一州知州府的舊友不時公辦路過此地來探望他時,酒桌上的老蔣頭兒才偶有慷慨陳詞。

    昨個兒知州府便差了人來知會一聲,老蔣頭兒早早便備下了酒菜,南庭地貧想喫口時鮮那可不是花銀子就能解決的事兒。也是老蔣頭兒運氣好,前幾日有個走商打沙夷來要去天武城,滿滿一車的瓜果鮮菜,爲了保證質地新鮮,老闆可是下了血本,拉車的馬兒都是價值千兩的汗血寶駒。老蔣頭兒花了七兩銀子買了兩樣鮮菜,肉疼的不行,可一想到家中唯一的長子,便一咬牙一跺腳,不就是兩個月的俸祿嘛,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以往來時,蘇元敬多半都是晌午之前到,酒足飯飽後再啓程前往三十里外的天武城,差不多西落前可到。這一回知州府的馬車隊提早一個時辰便到了,親自下廚的老蔣頭兒急匆匆擦着手趕到門前來迎接。一身常服的蘇元敬已入了驛館,尾隨的還有兩名佩刀武官。

    舊友相逢,老蔣頭兒臉上笑的堆起了褶子,但未免落人口舌仍是作揖拱禮道:“下官拜見知州府大人。”

    幾年未見,兩鬢已顯霜白的蘇元敬仍精氣十足,笑呵呵打趣道:“老哥哥每回都給本官架高帽,本官可不喫你這套。”

    老蔣頭兒見有生面孔在場,左右瞧了兩眼,見蘇元敬面無異色,這才恢復了親近的態度,招呼道:“蘇老弟,你且去偏廳坐着,待我備妥菜便來作陪。”

    蘇元敬側目瞥了一眼門外的幾根拴馬樁,無奈笑道:“怎的,這幾年未見驛館就剩老哥哥一人打理,連個伙伕也沒有?”

    上回蘇元敬來時便道那馬樁子底下裂了縫,該換換了,順帶也將整個驛館修繕一番,畢竟各地官員來往的多,不說比商歌王朝的驛館如何氣派,至少不能丟了朝廷的臉面。若朝廷不撥銀兩,只要老蔣頭兒如實上報他便親自出面辦妥此事。可幾年過去了,那馬樁子只是往下砸深了幾寸,還是原來那根。

    老蔣頭兒似沒聽出話外之意,憨厚一笑道:“哪兒能啊,今日的菜可不同往日,我怕那些小兔崽子沒見識,壞了我的菜。蘇老弟,你坐着,我去去就來!”

    蘇元敬無可奈何,輕嘆了口氣,往偏廳走去,囑咐左右就在前堂候着。

    都說君子遠庖廚,原先老蔣頭兒那也是個不知柴米油鹽的讀書人,可不知從何時起提筆的手握起了鍋鏟,讀書便讀出了人間煙火。十里八鄉的村民都知道,老蔣頭兒那一手菜燒的比他媳婦兒還美味。故而,路過此地的大小官員都願在此特意停留一宿,就爲嚐嚐老蔣頭兒的手藝。

    一盞茶過,老蔣頭兒如約而歸,歉意道:“勞蘇老弟久侯,一會兒桌上我自罰三杯。”

    蘇元敬擺擺手,而後又擡手指了指四周,問道:“修過了?”

    老蔣頭兒心知瞞不住,訕笑着點點頭,“去年修的,朝廷撥了好些銀兩哩。”

    蘇元敬無奈嘆息道:“你誆旁人尚可,怎誆的住我?銀兩若是夠,門外拴馬的樁子怎不一併換了?”他擡手點了點老蔣頭兒,“你喲,你可知我本意是藉此事給你漲點兒俸祿,你倒好,聲不吭屁不響的就自作主張,說說倒貼了多少銀子?”

    老蔣頭兒扣了扣臉皮,搪塞道:“一點兒銀子不算什麼,只要朝廷不撤了我的職總歸還是能攢回來,蘇老弟就莫爲此事費心了。”

    幾十年的交情,蘇元敬深知老蔣頭兒的脾性,這麼多年來除卻當年爲謀個一官半職,老蔣頭兒從未再開口求過什麼,甚至橘子州的大小官員都不知曉二人尚有這份情誼在,否則驛館的門檻兒早就翻新十幾遍了。

    蘇元敬臉色微變,冷哼一聲,從袖口裏摸出一張銀票,拍在老蔣頭兒的面前,沒好氣道:“既如此,這些銀子你可不能再推辭,前年侄女兒出嫁我連杯喜酒都沒討上,這回孩子滿月可叫我趕上了,你若再推辭,可莫怪做兄弟的翻臉不認人啊。”

    老蔣頭兒摸過銀票,見上頭百兩白銀的字樣,不禁小心肝兒一顫,又放回了原處,搓着手窘迫道:“你這話說的,你閨女出嫁我不也沒送啥像樣的物件嘛。”

    蘇元敬擡眼一瞪,官威自顯,“她自幼什麼都不缺,嫁的又是節度使的公子,能委屈到哪兒去,讓你收着就收着!”

    老蔣頭兒躊躇了半晌,就是沒伸手。

    蘇元敬盯着他細細打量了一番,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終於琢磨出了些意味來,於是湊近了幾分,低聲問道:“老哥哥可是有事兒求我?”

    老蔣頭兒老臉一紅,擡眼瞅了蘇元敬一眼,又趕忙低下眼,如此反覆數次,蘇元敬終是忍受不住,一拍桌子道:“有屁就放,磨磨唧唧跟個娘們兒似得!哪兒當的起這驛長之職!”

    老蔣頭兒倒也沒被他唬住,猶豫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說來慚愧,就是我那……哎,我那不成器的兒子。”

    功不成名不就的老蔣頭兒子嗣福緣倒是不淺,兒女雙全。打小閨女就懂事兒,沒讓二老如何費心,前年經村裏人牽線嫁了個家中有牛羊的普通人家,小日子過的也算美滿。可就是這個心比天高的長子,讓老兩口煞費苦心。

    提起蔣雲重,蘇元敬不禁也皺起了眉頭,道:“我聽說前些日子這小子犯了事兒,在傳信途中貪杯誤事,被革了職?”

    老蔣頭兒一副有苦難言的神情,拍膝長嘆道:“此事說來也蹊蹺,雲重這孩子一心想入行伍,平日裏雖會喝點解乏,但最是循規蹈矩,驛卒的規矩他向來比誰都遵從。可那日不知怎麼的就喝多了,醒來時信件便不翼而飛,其他的都在,唯有慕容府的丟了。事後他自個兒說那碗酒喝不醉人,他好似直接昏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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