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176 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前世債今生還

    李長安睜眼時,洞內宛如白晝,洞頂破開一處小口,紫金光芒傾瀉而下。她環顧四周,洞內景緻已然變幻,不見枯骨,不見白衣女子。紫金氣宛猶如活物,彷彿一條緩緩流淌的小溪,往洞外流淌而去。

    瑤臺坪佛道之爭那日,李長安也曾神魂出竅,進入了呂玄囂與瀧見和尚的神識幻象中。瞧見這幅場景,李長安心中已有數,起身朝洞外走去。紫金之氣尚未觸碰,便如流水遇上了礁石,紛紛繞過她的周身。與此同時,李長安衣襟下猩紅之光大盛。

    從天而來的紫金氣竟也畏懼這天道補漏,李長安不禁暗自苦笑。

    走出洞口,眼前仍舊是一片密林,只是其中夾雜着許多不知名的綠植,在銀白月色下散發着或幽綠,或幽蘭的光澤,使得林間一片五彩交錯徇爛無比。

    世人常藉以雲海霧籠形容人間仙境,而如此玄妙的景緻想來在人間是見不到的。紫金氣流淌向密林深處,所過之處花草避讓,在李長安腳下蔓延出一條斑斕小徑。

    李長安遲疑了片刻,若換作旁人,多半以爲自己得了機緣,迫不及待的想要去一探究竟。而對於身負天道補漏的李長安而言,每走一步都伴隨着走火入魔的風險。紫金之氣乃天地孕育而生的浩然正氣,本就與她相生相剋,走入這密林間,便與走入火海無異。

    小徑已延伸至不見盡頭,李長安深吸了一口氣,勾了勾嘴角,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要將這份天贈的機緣轉嫁給洛陽,就得入林。

    李長安走的不快,每當往前邁出一步,身後的道路便消失不見,被散發着黑霧的荊棘綠藤覆蓋。若再走慢些,那些看的見卻摸不着的黑霧便如同遊蛇一般,纏繞向她的衣角。林間景緻亦在隨之變幻,時而有惡鬼從泥藻裏掙扎着朝她爬來,時而有血肉模糊的甲士騎着無頭馬從她身旁成羣呼嘯而過,還有一些負劍的劍客躲藏在樹後死死的盯着她,目光中滿是怨恨。

    李長安所走過的身後,皆是鬼門煉獄。

    她的臉色愈發蒼白,只是不肯停下腳步,亦無退路。

    不知走了多久,當她步履踉蹌,滿身大汗淋漓,一個不穩栽倒在地時,仍是不肯停下,手腳並用繼續向前。

    “你停下,我不要了。”

    耳畔似乎傳來女子清冷的嗓音,其中卻透着幾分焦急。

    李長安置若罔聞,下巴擱在地上,汗水瞬時浸透了土地。她大喘了幾口氣,一鼓作氣爬起身,開始大步狂奔。

    耳邊狂風呼嘯,夾雜着無數哀鳴。李長安滿目猩紅,嘴角滲出一縷血絲,女子似乎又說了什麼,但她沒聽清楚,已然不管不顧。周身猩紅之光越發張狂,幾欲擋住了她的視線。

    忽然腳下一空,李長安甚至來不及驚呼,便連滾帶摔撞入了一汪清澈池水中。

    耳畔一下便清靜了,唯有池水盪漾的輕微聲響。

    渾身的燥熱彷彿也在一瞬煙消雲散,猩紅逐漸褪去,李長安嗆了一大口水,這才猛然回神,手忙腳亂掙扎着站起身,卻腿腳無力又跌坐了回去。無奈之下,她只得再次手腳並用往水淺的地方爬去,而後仰面躺下大口喘息。

    就在此時,林間傳來一陣枝椏摩擦的沙沙聲,李長安艱難坐起身,便見正前方的樹林猶如活物一般紛紛避讓,一道身影隨着輕巧的馬蹄聲一同走出。

    有仙人騎鹿而來。

    白鹿頭角如同古木枝椏般粗壯,坐上仙人手持白尾拂塵,鬚眉皆白。正看着李長安,捻鬚微笑。仙人不是旁人,正是留下一縷殘魂在人間的呂玄囂。

    渾身溼透的李長安苦笑道:“見你老人家一面,當真不易。”

    呂玄囂笑道:“你不在三教之中,又身負天道補漏,這路自然走的比常人艱難百倍。”

    白鹿輕盈躍起,落在池水邊,呂玄囂手中拂塵一揮,景緻驟然變化,眨眼間二人便已置身崑崙之巔。再一揮,李長安身上衣衫已然潔淨如新。

    腿腳尚有些軟弱無力,李長安一手撐在膝上緩緩站起身道:“也不知這副身子骨還能撐多久,小道士你活了這麼久,可曾見過如我這般有活過一甲子的先例?”

    呂玄囂微微搖頭,道:“你被封不周之後,貧道曾卜算過一卦,按卦象所示,那日你便該死於屠魔崖。柳知還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卻也爲你續了生機。只是這其中必然有人曾爲你篡奪氣數,而今你爲他人轉嫁機緣,也屬必然。”

    李長安自嘲一笑,“一報還一報?那當年是誰人手筆,奪的又是誰的氣數?”

    呂玄囂但笑不語。

    李長安最見不得這副故作高深的姿態,剛要開口罵人,卻猛然愣住,自語道:“難不成所奪之人是……洛陽?”

    呂玄囂微微點頭,嘆息道:“你,王洛陽,菩薩蠻,還有那紅衣女子,若非當年菩薩蠻爲求正果,自斷紅塵,途中與你相遇又起了憐憫之心,贈你一讖之言,你也不會與她有所糾纏,她更不會紅顏早逝。”

    李長安低聲喃喃:“雪滿頭,回首是白衣……”

    呂玄囂暗自輕嘆,道:“不見白衣,纔是緣。”

    言罷,呂玄囂拂塵再揮,周遭景緻再度變幻,一片一望無際的深海豁然於眼前。

    李長安擡頭望向那抹與海面平行的朝陽,金輪邊隱約可見一層紫氣縈繞,她緩緩道:“江神子一甲子前便已是耄耋老人,一甲子後仍是如此,道教中人返璞歸真可容顏不衰,他卻不曾變過。世人都說範西平乃亂世之禍,這位曾有六國帝師之名的老道人何嘗不是如此,想來想去,天下道人中誰有這份本事可篡奪他人氣數,也就他江神子了。”

    呂玄囂沉默了半晌,道:“此人乃我入道之師,至今已活了五百年。可此人極少插足人間事,只依照喜好行事,說明他對你極有眼緣。”

    李長安愣了片刻,險些氣的跳腳罵娘,有個狗屁的眼緣,把我媳婦送上了死路,這叫有眼緣!?

    呂玄囂見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哈哈大笑道:“不過眼下有範西平做他的對手,應是無閒暇再顧及你了。”

    李長安跟着就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他那是不顧及我?怕不是眼下我如同廢人,他根本就瞧不上眼罷了。”

    天邊紫氣已逐漸融合入金輪之中,呂玄囂沒再多言,手中拂塵再揮,二人回到了方纔那汪清澈小池中。

    呂玄囂神形逐漸有些飄散模糊,自知所剩時辰不多,於是便問道:“若機緣轉嫁,此生你與她便再無緣分,你可不悔?”

    前世債,今生還。

    從此,兩不相欠,兩不相見。

    李長安淡然一笑,“我非三教中人,不信這些。”

    呂玄囂默然打了個稽首,拂塵一揮,煙消雲散,“保重。”

    李長安緩緩閉眼,輕聲道:“多謝。”

    洞內黑暗無邊,再不見熒光竄動,洛陽卻目光清明。身邊神術劍青光幽幽,劍與柄皆完好如初,想來是呂真人臨別饋贈,藉此機緣恢復了神術原本的樣貌。

    拿起劍,洛陽站起身走下石底,環顧四周,三具枯骨仍在,北邊位置上的李長安似尚未轉醒。她走過去,未走到跟前,便嗅到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洛陽心中一慌,再顧不得其他,趕忙攙扶起李長安出了洞。

    洞外,西落餘暉中站着兩個人,皆身着武當道袍。

    掌教謝清書,真人宋天官。

    在洞內待足了一天一夜,初見明日洛陽竟也不覺晃眼,但只瞥了一眼李長安,便覺心驚肉跳。只見李長安面容枯槁,七竅流血不止,衣襟已染紅了大半,模樣竟是比衝河一戰之後還要悽慘些。

    宋天官走上前,將巴掌大小的木匣子遞給洛陽,道:“姑娘放心,死不了,將此丹藥給她服下,過不了兩日便活蹦亂跳了。”

    洛陽接過,低聲道謝。

    老真人呵呵笑着,擺手道:“不必如此客氣,武當山得以清靜,還多虧了她把那些女娃娃趕下山去。”

    忽然,半死不活的李長安緩緩擡起一隻眼皮,有氣無力的笑道:“那林家小姐莫不是在山下等着我?”

    宋天官竟有閒情打趣,學着她的模樣,閉起一隻眼道:“那貧道可就不知了。”

    李長安輕聲嗤笑,又垂下了頭。

    四人一同回到竹屋,玉龍瑤不失禮節的見過武當二位掌教真人後,便急忙與洛陽一同將李長安攙扶回了屋內。衆人再瞧見李長安那副悽慘模樣後,也顧得其他,幾個女子皆忙着生火燒水。被冷落的謝清書與宋天官倒也不計較,告辭離去。.七

    行至那處小山坡上,謝清書回望了一眼林間深處,嘆息道:“我本以爲她要走火入魔,待出洞時,便是忘恩負義也要將她封在洞內。李長安死於武當,總好過再去霍亂天下。可她竟能走出來,奇哉呀。”

    身旁的老真人忽然沒好氣的道:“能出來便好,理那些作甚,難怪呂師弟說你無甚道根,有空琢磨這些,不如多多修心。”

    年過六十的武當掌教不敢反駁,赧顏道:“師伯教訓的是。”

    二人行至三清宮門前,宋天官瞥了一眼正在修繕廣場的武當弟子,轉身朝丹霞峯去,“李長安下山時我就不送了,轉告她金丹就一顆,別再來尋老道要了。”

    謝清書無言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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