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209 章 第二百零九章
    第二百零九章青衣宰相

    西落前,老道士藉着腿腳不便的蹩腳理由留了下來,蹭了一頓飯食不說,還喝光了僅剩不多的半罈子打葉竹。平日裏玉龍瑤看的緊,不許李長安貪杯,只准飲個三兩碗解解肚子裏的酒蟲,靠着帶上山來的幾罈子酒硬是撐了一月多餘。這下可把李長安氣的不輕,若非給她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恨不得當場一腳就給這老道士踹下山去。

    道士與和尚不同,沒那麼多條條框框,上山修身,下山成親的大有人在。即便不成家立業,也有不少人在小有所成後結伴道侶,更有助精進修行。

    李長安看着這個六根不淨,俗戒樣樣都沾只差一嫖的老道士,無奈道:“肉也吃了,酒也喝了,難不成還等着我親自送你下山?”

    老道士喝的滿臉紅潤,擱下筷箸,飲下碗底最後一口酒,這才道:“王爺真以爲貧道只是爲了這口酒肉才厚着臉皮留下來?”

    李長安微微眯起眼,歪了歪頭,笑道:“就知道天下沒有白喫白喝這一說,你堂堂一宗大真人壓箱底都搬出來了,豈能平白送我,說說,看上我手裏什麼物件了?不過咱們事先說好,除了人不能給,我也捨不得給之外,其餘的只要道長開口都好商量。”

    陳汝言抹了一把嘴,似笑非笑道:“王爺才封地尚未就藩,家底比貧道的褲兜都白淨,能有幾樣值錢物件拿的出手?好在貧道也不貪圖黃白俗物,那些心法祕籍貧道一把老骨頭也用不上,人嘛這太行山上就更不缺了。”

    李長安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那你要什麼?”

    陳汝言收斂笑意,緩緩搖了搖頭,沉聲道:“貧道什麼都不要。”

    李長安眉頭一皺,老道士嘆息道:“按理說,自拜師起王爺便是本門弟子,當年也只說清理門戶,並未將王爺逐出師門,更何況師妹她一直相信王爺自有苦衷。元重明那孩子嘴上說與王爺勢不兩立,心裏不免還是將王爺當做自家人看,否則怎容得一個外人在上山來去自由。再者,當年也是貧道領王爺上山,不論善惡,既然緣起於貧道,理應由貧道來結果。吾輩道人修己身,立天命,平不公。莫說這些身外之物,若有朝一日北兵南下,太陰劍宗亦甘願跟隨王爺守城殺敵。”

    李長安默然垂頭,許久沒有言語。

    老道士接着道:“王爺莫怪貧道嘮叨,貧道也並非臨時抱佛腳纔來與王爺攀親近,朝廷藉着滅佛整頓江湖,必然要拿大宗大派殺雞儆猴,雖說當今陛下親黃老,但武當山遲遲不肯歸順,難免不對劍宗起心思,王爺一直留在太行山無非是爲了給太陰劍宗遮風擋雨,這些王爺不說,貧道也知曉。只是如王爺境界一般,只可解燃眉之急,日後王爺歸北,天高水遠,總不能老讓王爺爲此勞心費神。天災人禍亦是修道,是生是死皆有命數,貧道不要王爺什麼,反倒要送予王爺,還望王爺莫要推辭。”

    李長安聞言猛然擡頭,神色古怪道:“送我什麼?”

    老道士呵呵一笑,一掃方纔鄭重神情,捋了捋白鬚,老神在在道:“北雍缺士子,能堪大用者更是寥寥無幾,不若王爺也不會煞費苦心帶那位林家小姐出京。元重明那個徒兒在劍道上資質平平,悟性卻是天賦異稟,尤其擅長王霸之道,繼續留在山中只會耽誤她的前程。既然王爺招攬了一位女狀元,欲要開此先例,不如將她一併帶下山去。至於是歸北,還是入京,全憑王爺心意。”

    李長安皺眉沉思了片刻,尤爲震驚道:“你想送程青衣入仕途!?”

    早在長安城時,李長安便從玉龍瑤手中得到了一份有關程青衣的平生陳述。原是江南道隆中程氏,商歌王朝一統中原時受朝廷打壓,家道中落,其父只是世族中的偏房子嗣,本就不受器重,因連年登科失利棄筆從戎,病死在去沸水城的路上。孤兒寡母遭人白眼了三年,母親不堪受辱投湖自盡,留下年僅四歲的程青衣。若非元重明下山遊歷,恰好被這家人請去開壇做法,早年喪父幼年喪母的程青衣怕是早已成了一具枯骨。爲了帶走程青衣,元重明那場法事非但沒收銀子,反倒貼了二十兩。

    李長安看到裏頭記載,當時程青衣的姑母說這丫頭命裏帶煞凡是與她有關的人都沒好下場,他們程家養不起,好在這丫頭生的還算水靈,以後長開了也能給道長做鼎爐。李長安當時只問了玉龍瑤一句,這婆娘死了沒?沒死也別讓她好過。

    來太行山李長安有三個目的,程青衣是其中之一。只是礙於元重明格外寶貝這個徒弟,故而一直遲遲未開口罷了。

    陳汝言斜眼看着她,不冷不熱道:“王爺就莫在貧道面前演戲了,所幸這丫頭是個女子,否則早給李惟庸那老狐狸拐去了長安城。”

    李長安不置可否,但仍是有些猶豫道:“本朝並無女子爲官的先例,道長既知曉前路坎坷,又爲何如此?”

    老道士冷哼一聲,道:“就許他天師府出得黃紫貴人,不許我太陰劍宗出個青衣宰相?劍道也好,天道也罷,咱們宗門偏偏天貴命格都出在女子身上,王爺你說說,貧道又能如何!”

    素來最是講理的老道士也不講理了,惹得李長安有些哭笑不得。

    想了想,李長安道:“程青衣若也跟着入北,我怕長安城那邊瞧出端倪,常言道,最危險的地方也最安全,正巧我還欠尚書大人一份人情,既然如此,我便再送一個不輸女狀元的閨女給他,免得他成日睹物思人。不知道長,意下如何?”

    陳汝言毫不遲疑,道:“貧道說了,全憑王爺心意。”

    末了,陳汝言又長嘆一聲,“天底下有些事阻不得,有些人也攔不住,那丫頭遲早要下山,與其受旁人引禍誤入歧途,不如跟着王爺。”

    言罷,陳汝言便說乏了,起身回了竹屋歇息。李長安轉頭看着老道士有些蹣跚的背影,怔怔出神。此時皎月當空,篝火搖曳,坐在身側的玉龍瑤看不清她的臉龐,直到老道士走進屋子許久,才聽她輕聲道:“他也老了啊。”

    那夜,崖邊雲海滾滾如波濤,遮天蔽月。

    陳汝言入了李長安的夢中,等一覺醒來,再見到陳汝言,李長安覺着老道士彷彿一夜之間衰老成了一株枯木。

    一早喫過飯食,老道士告辭下山,李長安目送他遠去時,恍然醒悟,難怪老道士說自己活不了十年,李長安察覺體內一絲異樣氣機,想哭又想笑,喃喃自語:“莫說十年,五年都沒了,牛鼻子道士你又騙我啊……”

    從崖邊帶着一身露氣回來的燕白鹿剛走入小院,便瞧見李長安站在山路口久久不動,一旁收拾完柴火的蔣茂伯拍了拍手,問道:“將軍在崖邊坐了一夜,感覺如何?”

    昨夜山頂有股浩然氣機如江流一般奔騰傾瀉而出,驚動了屋內另外三人,蔣茂伯雖未言明緣由,卻讓燕白鹿去崖邊打坐,說是以外力牽內力,有助精進。不說一日千里,燕白鹿只覺此刻體內氣機充沛如瀚海,幾欲捅破那層窗戶紙。

    她朝蔣茂伯抱拳道:“多謝前輩指點。”

    蔣茂伯呵呵一笑,“將軍不必謝老夫,算起來將軍也是沾了王爺的光,那老道士爲王爺開三尸,不惜全力一搏,一身百年修爲盡出。”

    說着,蔣茂伯又輕嘆了一聲,“這老道士氣機如此深厚,簡直可與陸地神仙媲美,卻一直壓着境界不飛昇,想來是一直在等王爺上山。可惜終究比不得呂玄囂,否則王爺這層天道補漏就該破了。”

    陳汝言走到半途,有些力竭,便坐在石階上歇氣。他轉頭望了一眼仍可瞧見小竹屋的山頂,自嘲笑道:“貧道真是老了喲,才走這些路就喘不上氣了。”

    回過頭時,他微微眯起眼,瞧見一抹青衣正迎面上山。

    程青衣一路加快腳步,行至陳汝言跟前,瞧見老道士的枯槁面容微微一愣,而後恭敬作揖道:“師父讓弟子來接太上師祖下山。”

    陳汝言極少在小輩面前擺架子,微笑道:“你師父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凡事都得親力親爲,惹得那些師叔師伯都來我這訴苦,說你師父霸道專權不信任他們。收了你這個弟子之後,就更是如此,自己分不開身的事便使喚你來做,日後你下了山,我看他怎麼忙活的過來。”

    說起師父元重明,年輕女冠臉上有了一絲笑意,“太上師祖放心,這些年雖然白鶴師叔做掌門,但宗門內大小事務皆是師父在打理,累是累了點,弟子卻覺着師父樂在其中。”

    老道士詫異的瞧了一眼程青衣,這丫頭何時也懂得人情世故了?難不成終於開竅了?

    老道士最終在程青衣的攙扶下才回到了元天宮,元重明急匆匆趕來,尚未開口便被老道士打發了。師徒二人並肩走在廊道上,元重明擡頭望了一眼山頂,重重嘆了口氣。

    “太陰劍宗這張保命符,是你太上師祖以命換來的。”.七

    程青衣默不作聲。

    元重明喚了一聲,“青衣。”

    “弟子在。”

    “下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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