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221 章 第二百二十一章
    第二百二十一章看不得

    如今的山陽城與以往沒什麼大不同,除了城牆外筆鋒如劍鋒的七個刻字,但也不太打緊,反正刻在外頭,城裏的人沒誰看的見。倒是東越一些藏文大家,一聽聞戰事結束,連夜就從各地馬不停蹄的趕來,就爲了一賭那七字鋒芒。

    眼下誰人不知曉,僅僅七個大字就嚇退了商歌十五萬大軍,可比皇帝老子的聖旨還管用!而且領兵的將軍是誰啊,那可是商歌王朝大名鼎鼎的玄甲兵聖!但東越百姓到底是骨頭硬氣些,暗地裏把那北雍王誇的如何天花亂墜都好,明面上沒人當衆說她李長安一個好字。各人賞識歸賞識,國仇家恨還得掰扯清楚明白。

    老將軍餘祭谷以身殉國的消息不出三日就傳遍了東越,山陽城的百姓便家家戶戶自發穿起了縞素掛起了白綾,整座城池一時間白絮飄飄。

    唯獨酒眼街有一家茶肆,外頭門框上不見掛桑掛白,只開着半邊門面,裏頭桌椅板凳尚未收拾,不似開門迎客的模樣。明明是家茶肆,卻飄出陣陣酒香。

    前些年這家茶肆還有一老一小,老將軍總愛來。不知從何時起,就關了店門再沒迎過客。路過的鄰里街坊都不禁往裏瞧上一眼,見一箇中年儒士端坐在堂,獨自溫火煮酒,都以爲是茶肆的新掌櫃。挨着不遠,又心思活絡的幾家鋪子老闆正思量着是否要與這位新掌櫃打個照面,那青衫人便先一步踏入了門檻兒。

    茶肆的名字叫做何來,取自何來何往的“何來”。

    李長安徑直走到桌邊坐下,半打趣半喟嘆道:“先生若打算接掌此店,這名字就該改一改了。”

    中年儒士淺淡一笑,斟滿酒杯遞到她面前,而後眺目瞧了她一眼,疑惑道:“你又跌境了?”

    李長安搖頭失笑:“原本便是這幅模樣,談不上跌不跌境的,不過此事說來話長,且有關道教祕辛,先生就莫要深究了。”

    中年儒士微微點頭,斟滿了一杯酒,端在手中道:“老將軍一生戎馬,打了一輩子的仗,守了一世東越山河,若說酒逢知己,你李長安算一個,我楚寒山卻愧不敢當。”

    灑酒入土,他輕聲道:“老將軍,這杯酒楚寒山替東越百姓敬你。”

    李長安默然飲酒。

    門外市井喧鬧,門內靜謐如水。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世上之事無非因果,二人皆心知肚明,餘祭谷死得其所。身爲一國重將,戰死沙場,無憾而終,便是福氣。至於是否名垂千古,那便是後世的評判,再說如餘祭谷這般只顧生前一杯酒的灑脫性子,哪還管身後千載名?

    二人對坐飲了半壺酒,席間無言談,似是一切盡在杯中酒,隨後李長安起身告辭。

    臨門一腳,李長安忽然停下了步子,轉身問道:“敢問先生,娶你家公主,需得聘禮幾何?”

    中年儒士哈哈大笑,答道:“一處安身立命之地即可。”

    他側目看向李長安,毫不遮掩言辭間的挑釁意味,“你給的起嗎?”

    李長安苦笑道:“給的起又如何,她未必想要。”

    中年儒士收斂了笑意,默然半晌,長嘆一聲道:“十年太平,李長安,你好大的口氣啊。”

    門前無人答,中年儒士飲盡一杯酒,起身離去。

    從茶肆出來,李長安一路向西城門走去,臨近一家客棧前,她擡頭看了看招牌,而後轉了方向走入客棧。

    不等小二迎到跟前,李長安便自報了房號,小二不敢多打量,領着她上了二樓。

    待到門前,李長安攔了小二叩門,擺了擺手將他打發走,這才叩響了門扉。

    過了片刻,門纔打開,裏頭站着的女子面色慘白,瞧見李長安後也不吭聲,轉身朝屋內去。

    李長安跟着走進房門,一面反手將門攏上,一面低聲問道:“沒請郎中來瞧瞧?”

    女子仍是默不作聲,走到桌邊拿起桌上的瓶瓶罐罐仔細辨別,李長安上前一把就拽住了她的手,探指摸向她的手腕,旋即皺起了眉頭。

    尚未開口,女子便甩手掙脫了去,許是動靜稍大扯着了傷處,她忍不住悶哼了一聲,而後雙手抱臂好半晌沒動一下。

    李長安瞧見她後背殷紅又添殷紅,硬生生嚥下了到嘴邊的責備,轉了話頭道:“你這內傷需得時日調理,一時半刻也急不來,但總得先把皮肉傷給養好,轉過身把衣物脫了,我給你上藥。”

    女子紋絲不動,只是抱着自己,低着頭。

    李長安嘆了口氣,背過身去,“這總行了吧。”

    女子緩緩擡起頭,看着眼前的背影,神色複雜。過了半晌,她才把手緩緩伸向了衣襟,但只一瞬間,便僵住了。衣襟下,是那塊紅木牌子。

    許久身後都沒動靜,李長安狐疑的轉頭,偷偷瞧了一眼,見女子杵在原地發愣,不由得轉身道:“又不是頭一回,還怕多的便宜給我佔咯?”

    說着,李長安就要伸手替女子寬衣解帶。

    女子猛然往後退去數步,驚慌之下後背撞在了牆壁上,又是一聲悶哼。

    李長安溫怒道:“你躲什麼!”

    這回再由不得女子抵抗,一把拑住女子的肩頭把她別過身去,二話不說就撕開了女子後背的衣衫,女子還要掙扎,李長安怒吼道:“別動!”

    幾股鮮紅細流從遍佈後背的傷口處滲了出來,李長安頓時就急眼了,連拉帶扯把女子摁倒在牀榻上,兇狠道:“陸沉之!你再胡來一個試試,信不信我把你手腳都捆了!”

    此言一出,身下便沒了動靜。

    李長安直起身,順帶着把人也扶了起來,而後指着坐在牀沿上,埋着頭的陸沉之道:“待着別動彈。”

    端來水盆,放在腳邊,李長安在陸沉之身後坐下,一面擰着手巾,一面小聲嘀咕:“你這丫頭喫錯了什麼藥,還是在你師兄身邊待久了把腦子都待壞了。”

    陸沉之雙手摁在胸前,一聲不吭。

    後背陣陣清涼,也不知是李長安的手法輕柔還是麻木了,幾乎感覺不到太多的疼痛,恍恍惚惚間,她險些昏睡過去。直到上藥時,灼燒般的痛楚才讓陸沉之的神智有了幾分清明。

    “這是你師兄送你的?”

    耳畔剛傳來一聲問話,緊接着陸沉之便覺着胸口一涼,但爲時已晚,脖頸上的紅繩連帶着木牌一同被扯了出去,那塊尚帶着溫熱的紅木牌已然落在了李長安的手中。

    陸沉之下意識轉身去奪,沒成想,一伸手就把木牌重新奪了回來。她愣愣的看着同樣呆愣的李長安,四目相對,誰都不曾挪開。

    屋內落針可聞。

    李長安的目光漸漸往下移了幾分,陸沉之這才察覺到自己胸前風光一覽無遺,也是下意識反手一巴掌就呼了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李長安偏過頭了。

    陸沉之拉起衣衫,慌忙背過了身。

    這一巴掌打的不輕,李長安只覺着臉頰烙了鐵一般的燒,腦子也跟着嗡嗡作響,怔了半晌,愣是沒回過神來。

    待清醒過來時,李長安正走在大街上,周遭路人皆投來異樣的目光,她低頭一看,自己只着了一件中衣,恍然間記起她給那丫頭上完了藥,還脫下外衫給她披上,隨後便出了客棧。

    只是這頂着半張巴掌印的臉,還披頭散髮衣冠不整的模樣,看了不免讓人懷疑,是不是哪家偷跑出來的瘋婆娘。

    若非李長安掏的出銀子,繡莊老闆莫說做買賣,少不得連罵帶打把她攆出鋪子去。

    買完衣裳回客棧時,李長安細細琢磨了一路,左思右想才記起來孃親在信中提過一筆,只說給了陸家一塊木牌,至於這個陸家是不是槍仙陸守的陸家,以及當年陸守收沒收下,都不曾交代清楚。

    對於孃親姜綏這般小事含糊,大事分明的性子,李長安也只得含着黃蓮硬往下嚥。

    送了衣衫,李長安打算在門外待片刻,陸沉之卻不由分說把她拉進了房門,自己則去了屏風後換衣物。

    看着那倒影在屏風上的婀娜身姿,李長安欲言又止,這事如何開口?人是完璧歸趙了,但身份卻在朝夕間今非昔比。

    陸沉之從屏風後出來,便瞧見李長安一臉苦大仇深的坐在桌邊,拖着腮幫子也不知望向何處。分明聽見了動靜,眼珠子也沒動一下。

    陸沉之走到她對面坐下,目光落在桌上那把古劍上。

    李長安幾時配劍了?劍從何來?與那東越公主可有牽連?

    陸沉之思緒亂飛,不知不覺二人便各懷心思對坐了一個時辰,一縷斜暉橫在二人中間,李長安就在此時開口道:“陸丫頭,明人不說暗話,你我之間就不必兜圈子了,這塊木牌乃李家死士所配,爲何在你身上?”

    陸沉之擡起目光,迎上那雙丹鳳眸子,低聲道:“我知道,這是父親的遺物。”

    李長安眉頭輕挑,“知道你還來殺我?”

    陸沉之閉口不答。

    李長安接着道:“還是你以爲殺了我,就不必替李家賣命了?其實大可不必如此,你若不願跟着我,想去哪兒都行,我絕不阻攔,但唯獨不能留在白起身邊。”

    陸沉之眉頭輕蹙,問道:“爲何?”

    李長安笑了笑,輕聲道:“我看不得你去送死。”

    陸沉之緩緩垂眸,沉默不語,而後便聽李長安又道:“你且收着這塊木牌,倘若有一日我與他到了生死相博的地步,到時你再還給我。”

    陸沉之不由自主的擡起手放在胸口,沒有言語。

    李長安,你這算是兌現當年的承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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