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295 章 第二百九十五章
    第二百九十五章生來不相識

    在瘦駝縣,鄰里紛爭,打架私鬥如同家常便飯,家中男子若不在婦孺都敢抄起棍棒上前去叫陣。什麼君子動口不動手,老孃們兒罵街不動腳,都是屁話。按照當地老百姓的話來說,就這鳥不拉屎狗不撒尿的地界兒,天王老子來講道理都不頂用,你去跟關外那幫殺人不眨眼的馬匪講講試試,看是你的嘴皮子利索還是馬刀更快。

    平日裏小打小鬧的多了,大家夥兒也早習以爲常,但今個兒這熱鬧可不同。一大清早縣衙門前就聚集了不下百人,各個嘴裏嚷嚷着冤枉,擊鼓鳴冤,要李長安這個北雍王親自做主。做了十幾年知縣的陳爲康哪能不知道這幫刁民心思幾何,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家長裏短,什麼你家昨個兒借了我家半鬥米麪沒還,今個兒早上你家雞打鳴吵着我家媳婦兒睡懶覺,等等諸如此類。頂天了也就借了幾兩銀子沒還,誰誰誰把那誰誰誰胳膊腿打斷了。有人告狀,當差拿俸祿的自然要管,但衙門上下就這些人手,管得了東邊顧不上西邊,加上時日一長總有憊懶的時候,越往後越發堆積如山,到最後衙門乾脆放出條令,各自私下解決,只要不鬧出人命就成。

    於是乎,瘦駝縣的彪悍民風日益濃重,外鄉人出關,都不愛打這兒過。

    陳爲康躲在衙門大堂,揹着手來回踱步,嘴裏罵着是哪個不長眼的王八犢子走漏的風聲,急的滿頭大汗。

    縣尉是個渾身不見二兩肉的乾瘦男子,撩着長衫下襬一路疾跑過來,中途險些栽個跟頭,剛說外頭來了個兇悍娘們兒一下就把七八個人高馬大的衙役撂倒了,外頭的擊鼓聲就停了。

    陳爲康趕忙跑到大門,躲在門後朝外張望,只見一羣平日裏都不把他這個官老爺放在眼裏的悍民此刻竟畏手畏腳,統統都離大門一丈開外圍成一個圈,當中立着一個帶斗笠的執劍女子,腳邊躺着七八個衙役大漢翻滾哀嚎。

    陳爲康一個激靈,縮回了腦袋,摸着下巴眼珠子滴溜溜轉,還沒等他想明白,就見文吏一陣風似的刮過來。他眼疾手快扯過那文吏的胳膊,把他拽到門後,低聲呵斥:“瞧不見本官吶!?往哪兒跑去,外邊兒幾個大老爺們兒都趴下了,你這小胳膊小腿上去找打呢?”

    文吏大喘了口氣,擺着手道:“不是,大人,王爺……王爺要見那女的。”

    陳爲康雙目一瞪,反手一個巴掌就打在文吏的後腦勺上,罵道:“你是不是傻?王爺說見就見吶?這萬一是個刺客,別說本官頭上這頂烏紗帽,咱們腦袋都保不住!”

    文吏是個剛當差沒兩年的年輕後生,當即嚇了一跳,而後又摸着腦袋猶豫道:“大人,您說她是馬匪我還信,哪有刺客正大光明走大門兒的啊?”

    陳爲康暗自琢磨一番,砸吧了一下嘴,“也是,那你去吧。”

    臨門一腳,文吏反倒躊躇不前了,瞅了自家大人兩眼,畏畏縮縮道:“大人,我……我害怕,要不您……”

    身爲一方父母官,陳爲康年輕時在城門口與馬匪幹仗時都沒認過慫,上了歲數反倒開始惜命,心底打着退堂鼓,但總不能在年輕後生面前跌了份兒,於是嘴硬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她孤身一個女子,還敢當街毆打朝廷命官不成?”

    文吏眼神希翼,心神嚮往。

    騎虎難下的知縣大人只得硬着頭皮走出衙門,站在匾額下,清了清嗓子給自己壯膽,道:“來者何人,膽敢打傷本府衙役,你可知罪?!”

    那女子上前一步,嗓音明亮:“小女子求見北雍王,一無僭越,二無冒犯,是你們先動的手,我何罪之有?”

    陳爲康愣了愣,轉頭小聲詢問文吏:“咱們先動的手?”

    文吏一臉苦相道:“不知道啊大人,當時場面混亂,小的也沒能看清。”

    暗自咒罵了一聲廢物,陳爲康回頭就擺出一副親和笑臉,道:“王爺日理萬機,哪是想見便能見的,姑娘所爲何事,不如告知本官,若事關重大到時再見王爺不遲,如何?”

    那女子偏了偏頭,好似瞧見了躲在門後只探出腦袋的文吏,於是徑直走上臺階,也不顧一旁被嚇得倒退兩步的知縣大人,問道:“敢問這位官爺,方纔你去傳話,王爺可有了回話?”

    文吏挪着小步走出門後,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自家大人,舉棋不定。論官秩自然是王爺大,可日後自己還得在縣衙混口飯喫也得罪不起知縣大人。

    女子帶着斗笠看不清容貌,但隻立在那裏便有股子盛氣凌人油然而生,尋常武夫可練不出這等氣勢。就好比做馬匪,手上只有幾條人命的,與那些殺人不眨眼的一眼就能看出差別。

    就在文吏腿腳發軟險些要跪下時,陳爲康總算拿出點兒身爲父母官的擔當,開口道:“姑娘,莫要爲難他,本官領你去見王爺便是。”

    女子當即抱拳:“多謝大人。”

    陳爲康看人眼光極準,不然也做了這麼多年知縣,生在亂世,多少都有些超乎常人的本事傍身。這女子行事直爽,不記小仇,很是有俠骨風範,這樣的人若要是刺客,就當他陳爲康馬失前蹄瞎了眼。走前,他朝身後文吏比了個手勢,文吏苦思冥想了半晌才明白過來,大人這是要關門打狗啊。

    二人穿過大堂,入了儀門,再行過二堂兩房六部,吏舍就在後堂西面。院門外無人把手,陳爲康領着女子徑直穿門入院,尋了一遍纔在吏舍前一座小亭尋到李長安。

    說是亭,不過是三根柱子一頂瓦蓋,僅供兩三人停駐休憩的小地方。老話說桑柳榆楊槐,不進陰陽宅。這縣衙倒是不講究,小亭邊堂而皇之栽種有一株老白榆,看那皺巴如老叟的樹皮便知歲數不小。

    陳爲康在亭前站定,躬身道:“王爺,下官親自把人給您帶來了。”

    李長安擡頭看向女子,揮了揮手。

    陳爲康心領神會,但仍舊有些猶豫不決:“王爺,這……”

    李長安瞥了他一眼,陳爲康不敢造次,恭敬告退。

    將陸沉之與李得苦打發去院口守門,身邊就只留一個洛陽,李長安緩緩站起身走出小亭。

    老白榆正是開花結果的時節,豔陽透過枝繁葉茂落影斑駁,微風拂過,枝葉沙沙,似夾雜着幾分仲夏陰涼。

    恍然回到當年,甲子湖畔。

    一大一小兩個少女在湖邊嬉戲,那是李長寧辭世前最後一個仲夏,看上去比眼前斗笠女子的身形要矮上一些。那時的青衫少女已比大多同齡人都高出了半個頭,與李長寧相差無幾。而面前這個尚未露出真容的女子,剛好及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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