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300 章 第三百章
    第三百章寫書人

    離開瘦駝縣前一夜,洛陽收到一封飛羽傳書。

    送信來的海東青是一頭白羽黑泥的三年龍,品相與耐力都遠不及那隻玉龍瑤親手熬養的霧裏白,許是長途跋涉了萬里,信才送到便力竭而死。

    看着推門而入的白衣女子,李長安瞥了一眼她腰間的黑白雙劍,平淡道:“要回去了?”

    白衣女子面容清冷,輕輕嗯了一聲。

    李長安擱下手中邸抄,起身走到她跟前,擡手輕撫她的臉龐,低頭輕吻她的脣。不等李長安抽身離去,白衣女子傾身又再度壓上那片微涼脣瓣。

    燭光盪漾,滿室春意盎然,靜默間只聞壓制的喘息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長安倒退兩步,撞在桌椅上,一手撐着桌面,一手抵在白衣女子肩頭。連日來蒼白的臉色終於有了一絲紅潤,她眼神迷離,言語卻是清明,微喘着氣道:“洛陽,停下。”

    同樣面色潮紅,卻竭力壓下心中羞怯的白衣女子緩緩擡眼,那雙秋水眸裏既有驚詫亦有不解。

    “你都知道?”

    李長安一言不發,只是看着她,眼眸溫柔。

    到底是未經人事的女子,洛陽移開目光,小聲道:“那你爲何不想要?”

    李長安伸手抹過那片因情動而嬌豔欲滴的紅脣,嗓音迷醉:“天道早晚要破,不急於一時,你的人你的心你的身子都是我的,但我要你清清白白的嫁入王府。”

    女子耳尖越來越紅,李長安低頭湊過去,舌尖在滾燙的柔軟上一掠而過,洛陽頓時如受驚的小貓,跳出了她的懷裏。一襲白衣襯的女子臉蛋越發俏紅,抹了胭脂似得明豔動人。

    洛陽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按在劍柄上,已是惱羞成怒,但見那登徒子仍舊一臉壞笑的望着自己,洛陽不禁愣了愣神。

    這一幕,何其似曾相識。

    屋外涼風陣陣,清冷了一室燥熱。

    二人目光交錯,沉默片刻,李長安輕輕點頭。

    一道白虹掠過夜幕出了城,遙遙傳來一聲似鷹又似鳥的啼鳴。

    翌日一早,一行人出了瘦駝縣便兵分兩路,一路朝流沙城而去,另一路的燕白鹿則領着白馬營回古陽關。

    從城外送行回來的陳爲康下了馬直奔二堂,給那不成人形的青年漢子鬆了綁。陳知節臨行前交代過,只要王爺一走便放人,洪士良是去是留由他自己決定。

    洪士良癱坐在地上,陳爲康命縣尉端來一大盆水,他也顧不得許多,埋頭牛飲。

    陳爲康嘆息道:“當初本官便與你爹打過招呼,那些民兵也自願爲民請命,可你爹愛惜羽毛,硬是不聽勸,真以爲北雍王是個女子便好說話了?”

    待喝完半盆水,手腳也恢復了些氣力,洪士良踉踉蹌蹌爬起身,看也不看知縣大人,徑直往門外走去。陳爲康心下一沉,卻也不阻攔。

    臨門一腳,洪士良忽然停下腳步,轉頭張望了一圈,在尋到那堆先前從他身上剝下來的甲冑佩刀後,他快步走來,一把拾起北雍刀出了縣衙。

    陳爲康長出了口氣,嗤笑一聲:“這小子還不算糊塗。”

    言罷,他擡頭望天,豔陽烈日刺的他睜不開眼,但就是不低頭。

    一旁縣尉也擡頭看了看天,忍不住拿手抵在額前,問道:“大人,您在看什麼?”

    陳爲康雙目眯成一條縫,喃喃道:“看北雍的天,是不是要變了。”

    萬里晴空,一個黑點在天空中盤旋,久久不去。

    坐在小院裏的老儒生收回目光,笑呵呵道:“今日日頭好,秦丫頭,前日村頭趙屠子送來的紅白肉還有沒有剩下的?”

    靠在椅背上雙目灰白的老婦頓了一下手中木拐,沒好氣道:“喫喫喫,夫子這張嘴除了會喫,也沒教出幾個像模像樣的學生來。當年趙長庚那小子若不是投了軍,如今只怕連房媳婦兒都娶不上。”

    一身麻衣民婦打扮仍遮不住婀娜身段的秦唐莞從裏屋出來,詫異道:“當朝兵部尚書趙大人是趙家村的人?”

    提起趙家村的出息後輩,老婦臉上有了幾分笑容,洋洋得意道:“可不是嘛,咱們這個村子前後也就幾十戶人家,窮不窮富不富,能有個在朝爲官的就足夠光耀門楣好幾輩兒了。”

    老婦說着長嘆一聲:“可惜衣錦還鄉後接了家中老孃一同去京城享福,就再沒回來過。”

    老儒生伸出手指蘸了點唾沫翻過一頁書,笑道:“落葉歸根,人死歸鄉,時候到了自然就回來了。”

    老婦一連呸了三聲,躲着腳道:“秦閨女,快去把肉燉了,堵住夫子這張烏鴉嘴。”

    秦唐莞無奈一笑,一面抱着柴火往竈房去,一面道:“老夫子雲遊歸來,可是打算在村裏設塾教書?”

    老婦眼瞎耳可不聾,立即換了一副笑臉道:“夫子若再回來教書,老身這幾間屋子都可用來做書堂,反正平日裏擺着也是擺着,不如讓那些娃兒多識幾個字。”

    老儒生微微搖頭,“才疏學淺,哪敢育人,老夫這趟入北是尋人下棋來了,不教書。”

    秦唐莞從竈房裏探出個頭來,“下棋?”

    提及棋道縱橫秦唐莞不禁就想起那青衫女子來,據說李長安文采平平,在棋道上卻所向披靡,天下能與她勢均力敵的國手不過寥寥數人。

    這老儒生雖名不見經傳,但看模樣就像有大學問的人,難道尋的是李長安?

    老儒生並未回答,而是起身走向院門。

    趙老太家修葺後起了一道高牆,瞧不見外頭,老儒生卻好似知曉有人來一般,直接拉開了院門。

    門外站着的人白衣飄飄,腰間懸佩黑白兩劍,女子氣態出塵,容貌更是驚爲天人,在胭脂評上獨佔鰲頭。

    秦唐莞眼眸一亮,驚呼道:“洛陽姑娘!”

    老儒生轉身回院,坐回板凳上。

    洛陽舉步入門,朝迎面走來的女子微微頷首:“秦小姐,可還安好?”

    許是見着舊相識,秦唐莞不禁紅了眼眶,噙着淚笑道:“在北雍,哪有不好的道理,別站着,過來坐。”

    秦唐莞說着就去了屋內搬出茶几繡凳,又拿了一套茶器出來,老儒生見狀接過她手中活計,道:“秦丫頭,快晌午了,老人家餓不得,你先去做飯,王姑娘是咱家客人,老夫自不會怠慢了。”

    秦唐莞誒了一聲,轉身往竈房去,腳下步伐歡快。

    一旁瞎眼的趙老太不高興了,皺眉道:“老夫子,飯能亂喫話可不能亂說,咱們可不是一家。”

    臉皮皺巴的老儒生打着哈哈:“一樣,都一樣,這姑娘你也認得,去年雍王路過此地,還帶着這姑娘在你這兒小住過幾日。”

    趙老太哦了一聲,“可是那叫洛陽的丫頭?”

    洛陽應聲道:“大娘,是我。”

    趙老太面上一喜,問道:“那李家……王爺也來了?”

    洛陽遲疑片刻,道:“沒有,她公務繁忙,來不了。”

    趙老太又哦了一聲,身子往後傾倒靠在椅背上,眉眼都跟着嘴角耷拉了下來,沒再言語。

    老儒生一面煮茶,一面打量面前白衣女子,低聲道:“我算得李長安此時破不了天道,果真如此,你完璧之身回東越,是件好事。”

    洛陽一愣,既如芒在背又羞憤難當,周身溢出的殺氣如臘月寒霜。

    老儒生面不改色,一揮袖袍散去寒氣,含笑道:“你這女娃娃天生麗質,天資非凡,就是脾性差了不止一分半點,天底下怕是隻有她李長安受得住。”

    知曉老儒生有幾分本事,洛陽收斂氣機,面色如初,平靜道:“老先生如何知曉?”

    老儒生哈哈一笑:“書是老夫所寫,如何不知曉?“

    洛陽繡眉微凝,聽不懂老儒生話中玄機。

    收斂笑意,老儒生目光平淡,“人物史傳流傳後世,不過百頁一本書,這世間有看書人,便有翻書人,有翻書人便有寫書人。老夫寫書,幾人翻書,天下人則只能看書。”

    洛陽問道:“何人翻書?”

    老儒生笑而不語。

    茶過三泡,清香綿長。

    老儒生啐了口茶,悠悠道:“春秋八國氣柱凝聚中原,東越式微已成定局,楚寒山想力挽狂瀾,終究勝不過天。除非武當山有人可斬運,但流出去的肥水只能落在北雍的田地裏。楚寒山不讓你此時入北,便是想看北蛟可否成龍,若一旦龍騰九霄,到那時纔是你名正言順入正宮之時。”

    洛陽不解:“正宮?”

    老儒生緩緩吐出四個字:“北雍王妃。”

    白衣女子騰的臉紅了一片。

    一旁半闔着眼好似半睡半醒的趙老太,小聲罵了一句:“老不正經。”

    老儒生渾不在意,接着道:“橋樑已搭起,能否走過且看你自己。老夫在山陽城時,欠了那餘老匹夫一些銀兩與人情,他把你當做半個閨女,如今老夫便還你一個忠告,無論你孃親長孫皇后做出哪種選擇,你都莫要攔她。否則散了氣運,你可就入不得王庭了。”

    斟滿一杯茶水,推到白衣女子跟前,老儒生輕嘆惋惜。

    “這世上有的人,命中早已註定,相逢即是離別。”

    竈房內飄出一陣肉香,秦唐婉端着碗筷出來,茶几前卻獨剩老儒生一人。

    “老夫子,洛陽姑娘呢?”

    “回了她該回的地方。”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