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過了這個路口就行了。
“叮”的一聲,綠燈亮了,人羣開始涌動。他順着人流向前走,小心避開跟其他人的碰撞。
嗯...?
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讓他輕易看到了人羣中的鶴見謙,對方的扶着額頭,臉色蒼白,狀態明顯不佳。
他皺了一下眉。
不遠處突然響起了尖銳的汽車鳴笛聲,然後就是連續的急剎聲,有第一個人尖叫,就有更多不明真相的人跟着驚慌失措,人羣開始騷動不安了起來。
不知道爲什麼,佐久早聖臣下意識看向了前方。在涌動的人羣中,黑髮少年不合羣地定在原地,臉上是極不正常的慘白,雙手蓋在耳朵上,牙齒死死地咬着下脣。
佐久早聖臣看着站在人羣中心的鶴見謙,又看着對方身體已經開始不穩地晃悠,煩躁地磨了下後槽牙,擠進了人羣中。
心理沒了障礙,身材的優勢讓他以很快的速度靠近對方。隨着距離逐漸減小,對方不正常的狀態就更加明顯。
“!!!”看到少年有了倒下的趨勢,他顧不得前面還有人,直接強硬地擠了過去,一把接住了對方。接觸的瞬間,他才發現,對方呼吸急促,全身劇烈地顫抖着,冷汗大滴大滴地往外冒。
是恐懼症嗎?
作爲資深心理醫生的孩子,佐久早聖臣對各種心理病症也有一定的瞭解。恐懼症是一種對特定對象產生恐懼和緊張心理的神經症,要想在短時間內減輕應激反應,就必須先隔絕患者的恐懼對象。
捂着耳朵......
所以是聲音...?
迅速下了判斷後,佐久早聖臣輕輕地掰開對方緊捂着耳朵的手,把自己衣兜裏的耳機塞了進去。爲了防止是其他衝擊導致的恐懼,他伸手覆住了少年的眼睛,然後另一隻手環住對方的胸口,圈着人按在自己的懷中。感受到對方仍在輕微顫抖的身子,他垂頭在對方的耳邊低聲說了句,“別怕。”
說完,他又把人往懷裏帶了帶,用外套隔絕了一部分外界的空氣。
整天跑醫院的話,消毒水的味道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佐久早聖臣的腦海裏莫名閃過這句話。
三十秒,一分鐘——可能更久。數不清的人從兩個人身邊匆匆走過,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那裏,隨着時間的推移,兩人呼吸和心跳的頻率逐漸同步,吸進的空氣也染上了對方的氣味。
縈繞在鼻間的是熟悉的青檸味,清新又帶着略微的澀意。
佐久早聖臣垂眼,對方冷白的皮膚跟覆在上面的手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視線在顏色極淡的脣上頓了頓,又飛快地撇開。
懷裏的人突然動了動,他下意識地鬆了勁。對方擡手隔着衣袖握住他的手腕,輕輕地拉開,仰頭,因爲極近的距離,佐久早聖臣感覺到對方柔軟的頭髮在胸口蹭過。然後,他正對上了一雙眼睛。
他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跟別人對視。跟大多數的日本人不一樣,少年的眸子是很純粹的黑色,在逐漸適應光線後,那雙眼睛漸漸亮起來,像陽光下的黑曜石一般閃着光澤。在微微上翹的眼尾處,點綴着一顆小小的痣。莫名的,他想到了對方後頸上的那顆紅痣。
一時間,他沒有動作。
“——佐久早前輩。”
懷裏的人指了指對面的便利店。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他默默放開了手,跟着走了過去。
*******
“咚咚”兩聲,飲料滾落下來。鶴見謙伸手拿出剛買的兩罐飲料,在包裏抽了張一次性紙巾裹了一圈,遞了一瓶給站在隔壁的捲髮男生。
“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喝這個,自作主張地買了。”
佐久早聖臣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但沒有喝。
鶴見謙右手食指扣着易拉環輕輕一拉,易拉罐“滋”的一聲打開。他仰頭灌了幾口汽水,然後垂眸看着地上的磚塊,沒有說話。
兩人一時沉默。
“今天謝謝你。”鶴見謙輕聲說,“如果沒有你,我現在不知道會變成怎樣。”
“湊巧而已。”佐久早聖臣看了他一眼,“所以,是聲音嗎?”
“?”
“是對聲音的恐懼症嗎?”
“恐懼症嗎......”鶴見謙偏頭想了想,“如果非要說的話,應該是情景吧。”他笑了笑,“我之前經歷過車禍,所以對這個比較敏感。”
“聞到味道的時候我還不敢確認呢,沒想到真的是佐久早前輩。”鶴見謙偏頭看他,“我聽佐久早醫生說你有很嚴重的潔癖,你應該不喜歡跟別人身體接觸吧?這兩次的事情都非常抱歉,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佐久早聖臣微微一愣。
他確實不喜歡跟其他人有身體上的碰觸,但......很神奇的是——是氣味的原因嗎,他並不反感跟眼前的人接觸。雖說第一次是無意的,但這一次的時間足夠長,他卻沒有生出什麼厭惡的感覺。
“沒有。”他答道。
他看見少年怔了一下,然後對方眸子一彎,笑了起來,“佐久早前輩,你真的很溫柔啊。”
溫柔。他嗎?
“雖然從外表看起來很排外很冷漠,但是果然還是很好的人啊。”鶴見謙笑着說。
“其實我之前跟前輩打練習賽的時候,被前輩震撼到了。”鶴見謙擡頭,“發球、扣球、接球都非常的完美,我當時就在想,【怎麼會有這麼厲害的人呢?太不給我們這些人活路了吧。】”他頓了頓,接着說,“但是我後來又想了想,本來很多事情就是隻有一小部分人才能做到的,像前輩,還有牛島君這樣的人,纔會一直在舞臺上閃閃發光吧。”
佐久早沒有接話。
“佐久早前輩會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呢?”鶴見謙撐在路邊的欄杆上,“就是突然會覺得,【這個人以後一定會成爲很厲害的人吧。】這樣的想法。”
“有。”
鶴見謙驚訝地看向他:“真的?是什麼樣的人?也是排球運動員嗎?”
佐久早聖臣看着被冷氣浸溼的紙巾以及有些溼潤的指尖,深埋在記憶深處的事情在腦海中浮現。
“......不。他是一個小提琴手。”
鶴見謙怔住。
“應該跟我差不多大,我小的時候去看音樂會的時候,偶然聽到了他的演奏。年紀雖然小,站在一圈大人中間卻沒有絲毫露怯,展現出了很精湛的琴技。”捲髮男生的眼神肉眼可見地溫和下來,“他站在舞臺上的時候真的很亮眼,我可以感受到他對小提琴強烈的熱愛,是一種由心而發的熱烈。那時我正猶豫要不要學排球,看到他的演奏之後,我才下定決心去嘗試一下。”
“......是嗎......”鶴見謙看着他,“那剛剛那首小提琴曲是...?”
“是他拉的。”佐久早聖臣點頭。
“真好啊......”鶴見謙笑了笑,“那他一定會成爲一個很優秀的小提琴家。”
“不。”
鶴見謙愣了愣。
“我聽說他之後放棄了小提琴。”佐久早聖臣捏緊了手裏的汽水罐。
“...是嗎...?爲什麼?”
“我不知道。”佐久早聖臣搖頭,“只是聽別人說的。”
“...他叫什麼名字...?”
“我忘了。時間太久了,那個時候也沒有刻意去記名字。曲子也是當時錄下來的而已。”
“這樣啊......那真是可惜呢。”不知不覺天色也暗了,鶴見謙看了一下時間,“時間也不早了,要不然今天就先回去吧。”
“嗯。你......”
“我現在沒事了。而且我住的地方就在這附近,沒關係的。”鶴見謙擺手,“今天真的謝謝你。”
“嗯。”
佐久早聖臣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開。
“佐久早前輩。”身後的人叫住他,他轉身,對方站在原地。在昏暗的光線下,他一時看不清對方的神色。
“你看的音樂會,是什麼時候,在哪裏辦的呢?”對方問道。
佐久早聖臣仔細想了想,“應該是我上小二的那年,地點就在東京。”
“...佐久早前輩,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路燈準時亮起,對方的上半張臉卻依然處於陰影中,“如果你現在遇到了那個人,你會對他說什麼呢?”
雖然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意義,但是佐久早莫名地覺得對方很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我會謝謝他。謝謝他曾經的演奏,因爲那真的給我帶來了很大的鼓舞,不只是那時,之後也是。”
“即使他已經放棄了小提琴?”
“——對。”
許久,鶴見謙輕聲說,“......謝謝你,佐久早前輩。”
佐久早聖臣看着他。
“——對了。”鶴見謙緩緩笑起來,“那首曲子是D大調的《卡農》。”
“我也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