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喝點水吧。”及川徹放下托盤,把一杯水推到鶴見謙的面前,另一杯則推到了坐在他右手邊的——

    “嘖,先說好,如果不是小謙,我纔不會讓你來我家的好嗎?”及川徹雙手抱胸,不滿道。

    “謝謝。”牛島若利一臉沉靜地道了謝,然後端起那杯水喝了口。

    及川徹輕嘖一聲,在鶴見謙的左邊坐下,也端着水喝起來。客廳裏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坐在中間的人在心裏嘆了口氣。

    這樣的情況是他始料未及的。

    時間回到半個小時前。

    在及川徹用懇求的語氣說出那句話後,鶴見謙一時有些無措。他從未想過把自己污濁的內心攤開來讓別人看,儘管對方目光清亮,卻還是忍不住生起了逃離的心思。

    “我......”

    “你們在幹什麼?”

    兩人同時轉頭,正是穿着運動服的牛島若利。

    彼時鶴見謙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迅速觀察了一下週圍的環境,然後得出了【這裏確實包括在對方的跑步路線裏】的結論。

    接着就是及川徹單方面的(?)地和牛島若利挑釁拌嘴,他在中間周旋了好一會,雖說主要是負責攔住及川徹,但好在是有驚無險又莫名其妙地來到了及川徹家裏。

    直到在客廳裏坐下,鶴見謙才猛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他看着起身去倒水的及川徹和坐在一邊的牛島若利,還有完全陌生且隱祕的環境。

    鶴見謙:怎,怎會如此...?這還怎麼逃?!【瞳孔地震】

    回到現在。客廳裏還是一片沉默。

    及川徹一邊喝水,一邊漫不經心地回想剛剛的事情。自他說了那句話之後,他就一直緊緊盯着對方看,當然沒有錯過對方掙扎的眼神和向後撤的動作。

    藉着杯子的遮擋,他瞥了一眼那邊的牛島若利。

    嘛...牛島那傢伙今天也算是做了點好事,不然還要頭疼怎麼才能把小謙騙回家。

    現在嘛......

    水杯與桌面碰撞發出一聲脆響,坐在中間內心焦灼的鶴見謙渾身一抖。

    “那麼——”茶發男生輕輕合掌,笑眯眯地看着他,“小謙,現在我們好好聊聊吧?”

    鶴見謙:果然逃不過...

    及川徹看見少年咬緊了下脣,手指神經質地攪着,摳得手背一片通紅。他皺起了眉。

    手背覆上另一隻手時,鶴見謙才驚覺自己的雙手冰涼無比。那隻大手緩緩地包住了他的手,將他裹進了溫暖的掌心中。

    他擡眼,撞進那一潭茶色的湖水中,對方几乎是輕嘆着開口:“小謙,我只是想幫你。”

    平日裏吊兒郎當的人一旦放低姿態來請求的時候,你是完全招架不住的。他只不過是放輕了聲音,放柔了臉色,用一雙盛滿懇求的眼睛看着你片刻,你就會立刻繳械投降。

    事實上,鶴見謙也逃不過這樣的溫柔,幾乎是對上視線的瞬間,他撐起的壁壘就已經搖搖欲墜。他勉強抓住剩下的那點理智:“小徹,我——”

    “果然...是我還不夠格嗎?”

    眼前的人垂下眼,神情黯然。

    最後的防護崩塌,鶴見謙顧不得別的什麼,急急地開口:“不是的,小徹當然可以了!”

    哦豁。

    及川徹:計劃通√

    於是,在鶴見謙的不懈努力下(?),及川徹的臉色終於多雲轉晴。

    “......”在一旁看着少年被騙了還暈乎乎地去哄別人全過程的牛島若利。

    “所以,”及川徹撐着下巴,“說吧,小謙,是哪裏出問題了?”

    鶴見謙猶豫許久,終於開口:“其實...”

    “治療沒效果...?”及川徹的臉色瞬間沉了,“是怎麼回事?醫生怎麼說?”

    “佐久早醫生很專業。”鶴見謙頓了頓,“...是我的問題。”

    “這些天我一直都睡不好。”他雙手交握放在桌上,垂下眼,盯着桌上的一點,“我總是...夢見我哥哥。”

    “每一個夢裏,他都那麼溫柔,拉着我出去玩,帶着我一起練琴,我們總會很開心。”

    “但是/”尾音倏地顫了一下,“每一個夢裏,他都會死去。”

    聽着的兩人均是一愣。

    “我想救他的,我試過了,我真的試過了!但是我拉不住他,我救不了他——”

    少年緩緩捂住臉,“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死了,他就死在我的面前。他就那樣看着我,睜着眼睛看着我,說自己很孤獨,問我......”

    喉嚨裏發出了怪異的聲音,像是飛鳥墜落前的悲鳴,“問我爲什麼不去陪他。”

    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地走着。陽臺的玻璃門緊閉着,客廳裏沒有一絲空氣流動,及川徹突然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難,心口彷彿哽着一塊大石。

    他應該要說些什麼的。

    他要說些什麼。

    但是他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話來。

    可惡,說啊——

    “爲什麼?”

    及川徹看向了開口的人,是坐在一邊一直沉默的牛島若利。他的臉色依然沉靜,彷彿是很不解,他語氣平靜地追問道,“爲什麼會夢到這些?”

    “因爲...”鶴見謙咬了咬牙,“是我害死了我哥哥。”

    “小謙,你在說什麼?!”及川徹驚詫地看他,“你哥哥不是因爲意外——”

    “是因爲我!”鶴見謙低吼,“如果不是爲了讓我開心,哥哥根本不會出去!如果不是我,哥哥不會去那裏!如果不是我,哥哥根本就不會死——!!”聲音徒然哽咽了,“...都是因爲我......”

    這些想法一直壓在心底,壓在最陰暗的角落,久而久之,就像放了太長時間之後腐壞了的爛肉,散發着惡臭,不敢示人,不敢言語。最後,他會帶着這爛肉永遠沉眠。

    他一直是這樣想的。

    “這樣看來,好像確實是因爲你。”

    及川徹幾乎是憤怒地盯着說話的人,咬牙切齒地說:“牛、島!你——”

    “我可以問一下你們是去幹什麼嗎?”牛島若利的臉色依然是平靜的,像是根本感受不到及川徹的怒火。

    “......”鶴見謙看了眼及川徹,又看着他,眼角微紅卻語氣平淡,“這有什麼關係嗎?”

    “你不方便回答嗎?”

    鶴見謙皺了下眉,拒絕的話已經到了嘴邊,“當然——”.七

    “你是去看我的比賽。”及川徹看到對方猛然轉頭,兩人對上了視線,“對嗎?”

    “小徹,你爲什麼會...”

    “我爲什麼會知道?”及川徹嘆了口氣,“那天你突然打電話來找我,問了那個問題之後馬上就出了事,我怎麼可能猜不到跟那件事有關。小謙,原來我在你的眼裏蠢成這樣嗎?”說到最後,他還故作痛心地按住了自己的心臟。

    “不是這樣的...”鶴見謙有些慌張,“這件事跟你沒有關係——”

    “爲什麼沒有?”

    聞言,鶴見謙幾乎是瞬間冷了臉,“牛島前輩,你可以說我,但是不可以詆譭我的朋友。況且這件事本就跟小徹沒有關係。”

    “照你的邏輯,你哥哥是因爲你纔出的門,所以怪你。那麼,你是因爲及川出的門,不應該怪他嗎?”

    “這怎麼能一樣?”

    “哪裏不一樣?”牛島若利微微偏了下頭,語氣疑惑,眼神正直,彷彿是真的在求解一個不懂的問題。鶴見謙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一時間竟找不出什麼話來辯駁。

    及川徹早已經發現牛島若利的意圖,於是,他索性半倚在身後的沙發上,雙手抱胸,靜靜旁觀。

    “我不知道你爲什麼執着地認爲你哥哥的死跟你有關,你很痛苦,並且因此譴責自己。”牛島若利的神色仍然是平靜的,似乎沒有什麼能讓他動容,“但是在我看來,你只是在鑽牛角尖。”

    “什...麼?”

    “我不是你,當然不能評判你的痛苦。但以一個外人的視角來看,你跟你哥哥的事情,完全就是一次意外的事故。你如何能確定沒有你的話你哥哥就不會出去?你又怎麼能確定你哥哥不會出其他的事?你只是以一個概率極低的巧合去判處了你自己的罪名而已。”這時候,牛島若利的沉靜具備了極強的感染力,他冷靜的語氣讓人不由得順着他的邏輯去思考和分析,然後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判斷。

    鶴見謙感到有些暈眩:“可是...他們都說...”

    “人總是帶有偏見和私心的。當他們想要洗去自己身上的罪孽,又恰好出現了一個最合適的罪人,他們就會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說服自己,找一切的藉口推到那個人的身上。那麼,公認的罪人就誕生了。”

    嘁,這傢伙還真會說。

    及川徹撇了下嘴,心裏萬般不情願地承認對方這段話實在說得漂亮。

    “所以,你應該摒棄一切外部雜論,自己好好想想。你哥哥——到底是不是你害死的?”牛島若利指了指他的胸口,“還有,聽你說的話,你哥哥跟你的關係應該還不錯。你覺得他會在死去之後,對你說類似於讓你去死的話嗎?還是說,你覺得他會害你?”

    “當然不會!”

    【那麼,你到底爲什麼害怕呢?】

    對方的眼神彷彿在詢問這個問題。

    鶴見謙愣在那裏。分明沒有風,耳邊卻有厲厲的風聲。

    是啊。

    我到底...爲什麼害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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